正文 第十八章

裴炎背後有武則天撐腰,惡毒地攻擊說,「伏念如此識時務,當時就不會反叛了。他降得如此輕鬆,豈不把諸將的辛勞一筆抹殺了。不斬叛賊,天理不容。」

李治瞧了瞧並坐在身旁的武則天,准了裴炎的奏請。裴行儉不敢違抗聖命,感嘆說:「王渾、王浚爭功,從古到今都視為可恥。但是,誅殺降順的人,以後只怕就沒有人敢降嘍。」

他聲稱年老多病,不再走出家門。河源經略使黑齒常之帶兵有方,士馬強壯,率軍主動進擊吐蕃軍。在良非川青海湖南大戰論贊婆,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論贊婆大敗而逃。唐軍俘獲吐蕃的糧秣牲口,髙唱凱歌回師。黑齒常之鎮守河源七年,深得人心,軍民和睦相處。而吐蕃對他卻十分畏懼,不敢入侵。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太平公主不知不覺長成了十八歲的大姑娘,卻照舊女冠道袍,夏天亦是如此。公主已發現自己美如天仙,妖嬈有傾國之色,而道教卻不準塗脂抹粉、梳妝打扮,想到要過如苦行僧似的艱苦生活,不由得一陣心酸。決意千方百計要擺脫出來,跳出苦海,她和內教坊的一名樂妓商量好,悄悄脫掉道袍,女扮男裝換上吐蕃的衣衫,走到父皇母后的跟前,一躬到地,口稱:「扎西得勒!」接著扭頭伸頸,舉手投足,蹲下去,彈起來,跳起了動作輕快、滑稽的迎親舞,並由那名樂妓用土塤伴奏。李治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笑得前仰後合的。

武則天連眼淚水都笑出來了,捧著笑痛了的肚子,把頭枕到了李治的肩上:「小淘氣,她簡直比教坊的舞妓都跳得好些。」

「母后,不是小淘氣,是大調皮喲。」

太平公主撒嬌道。

「天后,該賞她點什麼呢?」李治止住笑,觸了觸武則天的胳膊。太平公主霎動著像花蝴蝶一般美麗的眼睫毛,接嘴說:「父皇母后要賞的話,賞個駙馬好啦。」

武則天和李治交換了一個眼色:「嗨,我們老兩口都忘記了,是啊,該替她找個夫君啦。」

太平公主的婚事,武則天並非全然沒在意。只不過這幾年戰爭加災害,內憂外患,國事太忙,分散了注意力。另外,對於掌上明珠選女婿看得太重,橫挑鼻子豎挑眼,沒有一個中意的。經公主這一提醒,她很快替她選中了薛紹。薛紹的父親薛曜,曾在朝任過光祿卿,從三品,其母親是太宗李世民的第十六女陽城公主。陽城公主先嫁開國元勛賢相杜如晦之子杜荷,杜荷依附故太子承乾謀反被處死,陽城公主遂改嫁薛曜,生三子。薛紹在兄弟中最小,父母去世後,由長兄頡擔任監護人。提親之後,頡的心裡像十五隻提桶打水一七上八下的。他向本族袓父輩的戶部郎中薛克構傾訴心曲說:「太平公主深受天皇天后的寵愛,難免持寵而驕,恣意任性,目空一切,誰也管不了她,她也不服誰管。」

「皇帝的外甥取公主,國家舊例,沒什麼稀罕,只要以恭順謹慎的態度對待,又有什麼關係?然而諺語說:聚妻得公主,無事鬧到官府,不能不令人擔憂。」

薛克構一下一下捋著自己麻白的鬍鬚。

「可不可以拒婚?」

「帝王家徵婚,好比降下來的聖旨。他變得,你變不得。」

「這豈不等於天上掉下來的禍,憑空坑殺人。」

「也未必如你所想像的那麼壞,有的人還求之不得嘞。應付得好,好處倒也不少。駙馬爺是官中的官,攀龍附鳳,不但不吃虧,還可以因此沾點光。」

薛覬覺得薛克構言在理中,便接受了這樁婚事。薛紹自然聽從長兄的安排,一切由他作主。正當裴行儉再次平定了突厥叛亂時,太平公主出嫁。這兩件事同時轟動了長安城。當時的習俗,新娘在夜晚出嫁。公主上身穿米黃底子繡花的絹絲衣,下身著嵌珠鑲玉的石榴紅長拖裙,拖尾將近兩丈,由一十二名侍女分成兩邊用手輕輕抬起。頭上鳳髻,插著九支七寶花鈿。通身珠輝玉映,環佩叮噹,恍如瑤山瓊女似的,艷麗多姿,光彩照人。欽天監恭報升輿吉時已到,內掌儀司首領太監把飾以五彩雉尾的轎輿推上前,女官導引太平公主升輿落座,父皇母后送至輿前。迎親隊以導迎樂前導,禮賓司騎馬先行,其後是太平公主的嫁妝,再後是花轎。轎前有四命婦前導,又有命婦七人後扈,均乘馬,左右另有太監手扶花轎步行,內大臣和侍衛在後騎馬護從。朱輪滾動,從含元宮南五門中最西的興安門出發,車聲鈴聲響成一片,鼓吹奏樂,迎親隊前舉著「開道」

「迴避」的牌子,以及手舉的燈籠、提燈和火把,還動用了金瓜、斧鉞等儀仗。燈火照得如同白晝,大吹大擂,熱火朝天,從興安街穿行而過。

此街寬百步,兩旁老槐枝葉相連,火炬竟把枝葉燎焦了,後來因此枯死了一些槐樹。迎親隊伍走了二千六百步左右,到達了宣陽坊西隅的薛氏宅第。大門低了窄了,只好打開牆壁,轎輿才進入宅院內。太平公主下嫁,長安獄中的囚犯大都得到了特赦。她的嫁妝多得不可勝數,皇宮裡面只要能弄到手的東西,都舉帶過來了,大車小車十佘車,僅金鋃珠寶首飾和綾羅綢緞就裝了三四車。唐初規定皇子的封邑是八百至一千戶,公主最多不超過三百戶,唯獨太平公主額外又增加五十戶,由此可見,她受寵的特殊程度。薛頡擔心的事很快出現了。儘管薛家大小對她畢恭畢敬,但自高自大的太平公主卻並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尤其對大嫂蕭氏和二嫂成氏,覺得她們根本不夠格和她並列,請求母后命令薛家休掉這兩個媳婦,另擇髙門大戶。

武則天本來和門閥貴族勢不兩立,也只好違心地派人查詢,才知道蕭氏是隋煬帝的蕭皇后的弟弟蕭瑀的侄孫女,和李氏皇室從隋至唐一直保持著姻妾關係。蕭瑀的兒子蕭銳,其妻便是李世民的女兒襄城公主。成氏的祖輩也是貴胄之家。此事只得作罷。妯娌之間內心的隔膜又添上了一層陰翳,由此又影響到了薛紹和太平公主的夫妻感情。

過了年,即開耀二年,從三月開始,關中天氣反常,雨季不下雨,變成了大旱,麥收嚴重減產,米價漲到斗米三百錢。逃荒的難民成群集隊源源不斷擁人長安。乞丐、盜賊、江湖郎中、術士、歌妓和娼優等等,三教九流的人都擠到了難民之中。長安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交通阻塞,滿地污穢,烏煙瘴氣,打亂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成了一團亂麻。李治意志薄弱,心裡又慈,看到這混亂而可憐的情景,心像被鋒利而堅硬的東西割著、搗著、撕著,支離破碎了。他頭暈目眩,痼疾惡化,要離開長安去洛陽。

武則天按照李治的意願,留下太子顯監國。李哲已恢複原名顯。命少傅劉仁軌、侍中裴炎、左庶子兼中書令薛元超等輔佐太子。世道不太平,甚至白天搶劫,路上不安寧。天皇、天后特命監察御史魏元忠負責警衛聖駕。魏元忠接到敕命,想出了一個大膽而絕妙的法子。他遍訪長安監獄,找到了一個名叫「陰陽臉」的山大王強盜頭目,向他提出一個條件一護送聖駕至洛陽,路上要保證絕對安全。完成這項任務後,赦免其死罪,並釋放他,還給予獎賞,甚至留在監內干公差。

「陰陽臉」聽了魏元忠的話,一邊臉笑,一邊臉露出凶神惡煞的形樣。

「嘿嘿,你是讀多了書,還是忘乎所以了?居然請一個強盜護送天皇天后,這本身就是一種犯罪行為。老兄,一著錯,滿盤輸呦。長安到洛陽,我熟得很,到處都有我的嘍羅。」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相信你,就不會找你,只要你答應要求,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有氣魄,有膽量,嘿嘿,你再看看我這副嘴臉,十個人看見,十個人害怕。」

「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面惡之人不等於心惡,好心的人不一定面善。」

「我是好人么?既然認定我是好人,那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坐牢?」

「好人也有可能走錯路,做錯事。至於犯了法,那不管他是什麼人,都得以法律制裁。」

頓了頓,魏元忠又說:「犯了罪,也是可以改的,不然的話,就不會有將功贖罪、待罪立功之類的話了。俗話說得好,婊子收心做夫人,強盜收心做將軍。大唐功臣,李筋年幼時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十七八歲從軍,後來和先帝一見如故,英雄惜英雄,人生感意氣,累建殊功,留下一世英名。」

「你是不是想啟發我學他,和他一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為大唐賣命?」

「對,正是這個意思。」

「你信得過我,可是天皇天后信得過我嗎?」

「天皇多病,朝政由天后執掌,她說了算。」

「這個我知道,用不著你介紹。」

「既然知道,那還問什麼。天后其人,通文史,多權謀,氣度非凡,知人善任,可與先帝媲美。裴行儉曾經竭力反對立她為後,遭貶後在西域立功,照樣升任禮部尚書。」

「好吧,我和你就說到這裡,你去奏明天皇天后,看他們肯不肯?不必下達什麼聖旨,只要天后給我寫個名字,我這一輩子就算沒白活啦。她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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