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吳子章來到交趾,見了王勃的父親王福畤,才知道王勃在渡海時,站在船頭欣賞景象,被風吹落水中溺死。吳子章祭奠了王勃的亡靈,啟程返回了洪州。閻伯筠當即上疏,奏明王勃南下省親,渡海時溺水而死。乞請二聖念王福畤失子的悲痛,將其調回長安。

武則天覺得王福畤也折騰得夠苦的了,也就准了閻伯筠的奏本。這樣,王福畤又重新返回了京都任職。許敬宗等人原來所記錄的國史,許多地方不符合事實,影響甚壞,二聖詔命劉仁軌等修正國史,恢複其本來面貌。九成宮的東宮新殿落成,李治和武則天在殿中舉行宴會,宴請親族中五品以上官員。次日,李治感染瘧疾,命太子弘在九成宮的延福殿聽政。李弘年滿二十一歲,父皇龍體欠安,理當代理朝政,只不過大權仍在武后的掌握之中。李治想以此扼制武后專權,可惜太子身體素質差,政治修養也不夠,實踐經驗欠缺,多方面都遠不如母后,站到武則天面前,不免矮了半截。

武則天鑒於賀蘭敏之事件的教訓,慎重選定左金吾將軍裴居道的女兒為太子妃。定親後經過一年時間,於咸亨五年二月,在太極宮為太子弘舉行了結婚典禮。

太子妃裴氏賢淑嫻雅,以禮服侍太子,成了病弱太子的好內助。

武則天解除了一塊心病,又著手思索亡父爵位的繼承人。現在她不得不到武氏家族中去尋找對象。

武元爽的長子承嗣,因父親之罪連坐,流放在振州。太子婚後一個月,武則天將承嗣召到了長安。站在武則天面前,武承嗣顯得很拘謹,還有些緊張,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該怎樣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呢?感激,畏懼,親切,慶幸?不管怎麼說,他總算見到自己的親姑姑了,跳出了苦海。只要吸取父輩的教訓,順姑姑的意,相信到手的富貴不會再溜掉了。

武則天不斷往他身上瞧,他眉毛顫動,厚實的嘴唇咧了咧,露出渾厚的微笑,伸手整整襆頭,拉拉衣襟。一會兒,又整整襆頭,拉拉衣襟。他眼角皺起了魚尾紋,稠密的頭髮被襆頭壓油光光的一圈。目光深邃,小心翼翼,神氣猶如除夕之夜等待發壓歲錢的小孩子一樣,急於到手又不好開口,嘴唇囁嚅著,肥大的脖子縮得很短,眼睫毛撲朔迷離地上下跳動。在整個相貌和皺紋的分布上,表現出飽經風霜的模樣,而且老於世故,不會隨心所欲,憑感情行事。從他那蓄滿鬍子的嘴裡吐出來的字句,都是精心揣摩過的他吃過苦頭,干過粗活,手掌上有繭子,指頭骨節粗大,指甲又寬又厚。父親死後,他便成了一家之主,承擔起養家煳口的擔子,懂得了世道的艱難,學會了一些經營之道,以及如何做人,如何應付各種場面。

「承嗣,你多大年紀哪?」

武后問。

「快四十歲了,」武承嗣答道,「唉,人到中年萬事休!」掉下了兩滴眼淚,又轉悲為喜:「多謝姑姑沒有忘記侄兒,如此大恩大德,真是重生父母哇!」

「一家人嘛,何必講這麼多客氣。」

頓了頓,武后拉長了音調,「當然,知恩必報,這也是人之常情,人的一種美德。承嗣,只要你聽哀家的話,忠貞不渝,自然會有你的好處。唔,我好像曾經聽見你父親說過,你愛好學問,讀過些書,寫得一手好字,還可以像模像樣地寫出文章來。」

「姑姑過獎嘍。說來慚愧,侄兒幼年發過奮,長大後反而放棄了,學問二字,至多也只能說一知半解,以後還求姑姑多多指教,便是侄兒的造化了。」

「你很會說話,只不知會不會做事。尤其是,為人第一心術要正,這和求菩薩一樣,心正則靈,心不正則不靈。噢,噢,話扯開了。不過也不要緊,我們姑侄多年未見過面啦。人逢喜事精神爽,多講幾句,情有可原。」

「請姑姑不吝賜教,侄兒我洗耳恭聽。」

「你願意聽,我今天也得閑,就多講幾句。」

武則天端起茶碗吹吹,喝了兩口茶,潤潤嗓子:「現在朝廷內外情況複雜,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切莫意氣用事,亂表態。聽到什麼話,觀察到了什麼動靜,就及時來告訴我。」

「嗯啦。」

「以上是第二點。第三,多做事,少說話。朝廷政務,你很陌生,一切都得從頭學起。要不恥下問,虛心地學,老老實實地學。學好了,才可以有所作為,干出一番事業,顯身揚名,光宗耀祖。」

武承闌很聰明,不想也不敢在武后面前稱能,打落她的興頭。他聽父親說過,姑姑是個很有個性的人,精明強千,勝過那些學識淵博的儒臣,勝過歷代有能耐的皇后。而且什麼事都得依她的,誰摸倒毛誰倒霉。先父吃了虧,悔之晚矣,臨終時再三告誡他:「切不可重蹈覆轍!」

「爺爺和姑媽所開創的事業,我們武家世世代代得延續下去,興盛不衰,發光大。」

「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說得好,那麼,現在就看你的了。」

武則天鑒定合格,讓武承嗣承襲了祖父武士鸌周國公的爵位,並擔任尚衣奉御的官職,從五品上,管理皇帝日常的飲食、衣服、醫藥和車馬等,一個月後,升任宗正卿,正三品,主管皇族事務。結婚之後的太子弘,有裴妃管理東宮的內政,外有郝處俊等輔佐、出謀劃策,還有清要官的捧場和支持,精神狀態好轉,生活比以前充實多了。李治向來體弱多病,如今更是百病纏身,經常頭暈目眩,心神不寧,幾乎喪失了自信心,失去了自主的能力,孩子似的忽而唉聲嘆氣,忽而鬧一陣子脾氣,忽而固執剛愎,忽而又優哉游哉,無所事事。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一直縈繞心頭,再三考慮如何將政權平穩地移交給太子弘,讓他繼承大唐天下。正式任命太子攝政的傾向愈來愈明顯。弘一旦攝政,按照傳統,武則天「垂簾聽政」的時代自然就該結束了。

武則天雖然年已半百,但是健康狀態良好,天生的嫵媚仍未衰退。光艷的臉龐,娉婷的姿態,皮膚如凝脂。更確切地說,她的美不全在相貌上,更主要的是在風姿上,因此經久不衰,依然留存著少婦的丰采,賽如一頭獵豹似的,肩膀和骨盆很寬,腰部卻細,張揚而又奔放,神采飛揚。她身穿描龍綉鳳的赭黃袍,裙子上綴滿了珠寶和玉石,金翠華彩,閃爍著煌煌如明星般的光波。腰帶上的佩飾分外精巧,玉佩鏗鏘。還有滿頭珠翠,笄櫛步搖,無不俱美。她的穿著極其講究,從不馬虎,從來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生性是統冶,是征服,期望值很高,要為空前之事,行遠大之舉,成非常之功。除非死,否則便不會放棄權力。太子和母后之間,在政治立場上,已經產生了根本分歧。

武則天內心為此十分苦惱,對於促使太子離開自己的貴族保守勢力,已經怒火中燒,切齒痛恨。至於對待太子,表面上態度沒有多少改變,和往常一樣,小事交付太子,放手讓他處理,大權卻牢牢握在自己手裡。咸亨五年八月十五日,改元為上元。郝免天下。同時下達聖旨:「皇帝李治稱天皇,皇后武氏稱天后。」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武則天對保守勢力的又一次敲響警鐘,警告他們不要有非分之想。她從來都是有進無退,決不會躊躇退縮。

武則天喜歡玩文字鷹術,更改年號,改變帝後的稱呼,把官名改來改去,其目的,無非是為了革新人心,改變人們的心理狀態,為改革鳴鑼開道。她想把這一年變為改革之年,把改革推上一個高峰,開始一個光輝燦爛的時代。一改再改,改這改那,接著她又把文武百官的朝服作了一番調整和變改。三品以上官員,紫袍和從前一樣,可是腰帶改為「金玉帶」。

所謂「金玉帶」,就是在帶扣的黃金底上鑲嵌玉石一玉比金珍貴。四、五品仍穿緋色,而四品則改成深緋袍配金腰帶,五品改成淺緋袍配金腰帶。六、七品都用綠色,六品改成深綠袍,七品改成淺綠袍,均配銀帶。八、九品同為青色,八品改成深青色,九品改成淺青色,配黃銅帶。庶民一律黃袍、鐵腰帶,平民以下工商雜戶,不準穿黃色平民服。天皇、天后在含元宮的鱗德殿舉行朝會,檢閱各級官員換上的新朝服。當然,也含有慶賀的意思。與此同時,下詔恢複了長孫無忌與長孫晟的官爵。並恩准無忌的曾孫翼,繼承趙國公的爵位。朝野上下都震動了,效果相當好。

武則天真是不可思議,不但膽略過人,而且寬宏大度,不計前嫌。她的政治把戲,的確玩得高明、巧妙。不過,太子弘在政治上和母后一爭長短的決心也愈來愈強烈。背後有人替他謀劃,加油鼓勁,他在尋找機會。太子偶爾得到一則消息,故蕭淑妃所生的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自生母死後,一直幽禁在掖庭宮的「囚室」般的黑屋子裡。弘馬上帶著太監來到幽禁兩位公主的地方,發現人都活著。宮廷鬥爭其實就是政治鬥爭的縮影,其殘酷比起前朝的爭權奪利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位無辜的公主,從十來歲關到如今,十九個年頭不見天日,真不知她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太子弘―怒之下,來到父皇和母后跟前,進行了攻擊性的指責。天后知道弘主要是向著她來的,自知理虧,也不願意和兒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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