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來公敏的話坦率而中肯,李治讚許他言在理中,撤銷了西巡的詔令。同時提升來公敏當黃門侍郎。李筋患病的消息傳到了九成宮。二聖降旨,將其在外地的子弟都召回京城,守在床前侍候。十月,二聖返抵長安,立刻駕幸晉寧坊李筋的私宅,探望病情。李筋再三謝恩,反過來寬解二聖,不要因他而耽誤了國事。武則天特命御醫前來診治,他婉言謝絕。皇帝和太子賞賜的藥物,他隨即服用。家人要請郎中,他照樣不肯。

「我本是山東的一個土農夫,一無所有,十七、八歲從軍,後來遇上了先帝,皇恩浩蕩,如今已位極人臣,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該歸原土啦。」

他說。

「吃藥一千,遇葯一丸,治一治,吃點葯,總比不好吃。」

「葯能醫假病,酒不解真愁。」

李筋揚起右邊的眉毛:「人生壽命長短都有定數,怎麼可以向郎中乞求活命?」又拖了一段時間,他自知離天遠、離地近了,便對弟弟弼說:「我想交待幾句後話,安然離開塵世,你去準備一下吧。」

李弼把全家人召集攏來,備了酒菜,都在李筋的病榻前坐了下來。李筋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昏花的老眼從每一個人的臉上一掠過去:「聖人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從小就以生命為賭注,能夠活到今天,可算心滿意足了。只有一件事,我始終放心不下。」

「老爺,什麼事?」夫人囁嚅著嘴唇問。

「莫打岔,讓我把話說完。你們知道么,房玄齡和杜如晦,兢兢業業,勤勞國事,只因出了不肖之子房遺愛和杜荷,一生辛苦盡付東流,家業都敗光了。弼弟,愚兄我有求於你……」

「哥哥,你說,小弟無不遵命。」

「好,好,好弟弟,」李筋又呷了一小酒,「我死之後,喪事從簡,不得鋪張,早早出殯,人土為安。喪葬完畢,你即搬過來,管理全家。弼弟呀,防撖杜漸,不容易嗅!請記住,千萬注意微風起於青萍之末,誰心志不瑞,結交行為不正的人,只要有苗頭,在招致禍害之前,先以家法從事,斷然處置,殺掉之後,再奏報聖上。」

「哥哥,小弟知道啦。」

「弟弟呀,切,切莫心慈手軟。一旦養癰成患,到時候可就後一悔一莫一及一唆」話還沒有說完,李筋手一松,酒盅掉到了地上。從此,他不再喝酒,也不開口講話了。十二月三日,這位傳奇式的人物,趙凡的軍事天才,武功赫赫的大唐名將,溘然長逝。享年七十五歲。朔風凜凜,滿天飛絮。二聖不顧風寒,登上長安城西北的漢朝古城未央宮,站在城樓上目送載著靈柩的喪車,朝昭陵緩緩行駛,忍不住失聲痛器,涕淚交流。李筋的墳墓築得跟陰山、鐵山、烏德箱山一樣,以表彰他擊玻突厥、薛延陀的功勛。登樓瞭望功臣出殯,古已有之。二聖這麼做,並非僅僅出於傳統的禮儀,做樣子發出哭聲讓人聽見而已,他們完全是發自內心的痛哭流涕而且各有各的心事。李治自從晉王時代以來,所敬重的先帝的股肱之臣,如尉遲敬德、秦瓊、房玄齡、杜如晦、魏徵、褚遂良、長孫無忌等,相繼謝世,如今碩果僅存的李筋也走了,孤獨之感油然而生,悲天憫人,痛心疾首而落淚。當年立武則天為後時,阻力極大,元老重臣幾乎一致反對,幾乎達到了「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地步。而國家重鎮、三公之一的司空李筋,卻並不附合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來濟等大臣,以一種坦然的姿態處之,對於無忌等認為「身份卑賤」的武昭儀,就算不特別偏袓,至少沒有反感。當李治徵求他的意見時,他很策略地對答道:「這是皇家的私事,大可不必詢問外人。」

一言九鼎,靠這一句話,化險為夷,扭轉了被動局面,出現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氣象。向來思怨分明的武則天,想到這些,自然而然流出了眼淚。二聖給予李筋以最高評價和榮譽,除陪葬昭陵,又追贈太尉之職。其長子震已故,由震的長子敬業繼承英國公的爵位。李敬業後來起兵討伐武則天失敗,取消了李淵所賜的「李」姓,恢複了本來的「徐」姓,故以後便叫他作徐敬業。二十四許敬奈的徵勞老子李耳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禍是造成福的前提,而福又含有禍的因素。征服髙麗,無疑是髙宗朝的一大幸事,也是它的一個閃光的亮點。此時的中國正處於黃金時代,國勢鼎盛。然而乾旱頻頻發生,連年不斷,東部百姓饑饉,西部百姓也饑饉。直到總章三年…了三月,旱象迄今未除。武則天和李治都有些恐慌了,南效祭天之後,頒詔赦免天下罪人,改年號為咸亨元年。接著,又把蓬萊宮改稱含元宮。四月,吐蕃王國攻陷西域十八個羈縻州,又聯合於闃王國襲取了龜茲的撥換城。唐朝被迫撤銷了龜茲新躡車庫縣、於闃新緩和田一帶、焉耆新蜃焉耆縣和琉勒新緩疏勒縣四鎮。詔命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當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員外編製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將軍郭待封當副大總管,動員十餘萬人馬討伐吐蕃,並護送吐谷渾汗國各部落返回故地。吐蕃的強盛是從松贊干布開始的。遠古傳說:「在天的中心之上,住著六父王天神的王子棄端已,他有三兄三弟,連他共計七人。棄端已的第三子叫做棄聶棄贊普,他到下界為人主,做了六氂牛部的王。」

贊普的意思是雄強丈夫,棄聶棄擁有這一稱號,說明他特別雄壯,能夠統率其餘六部的大酋長。第三十二代贊普棄宗弄贊又號松贊干布。他十三歲繼位,二十五歲娶唐文成公主,三十四歲病死,孫芒論芒贊贊普繼位。贊普年幼,大相祿東贊專掌國政,繼承松贊干布的建國事業,推動吐蕃進入了更強盛的階段。吐谷渾是羌族大國,貞觀九年年唐朝擊破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自縊身亡,唐立伏允的長子慕容順當可汗。他雖然親唐,但在國內並無威信,被臣下所弒。其子諾曷缽嗣立,年幼無知,朝臣爭權,國中大亂。貞觀十四年,李世民以弘化公主和親,態度明朗地支持諾曷缽,抑制其國中的親吐蕃的勢力。李治即位後,吐蕃不斷對吐谷渾用兵,最後大破吐谷渾,諾曷缽帶著殘部數千帳逃到涼州,吐谷渾國亡。祿東贊屯兵青海,派遣使節論仲琮到唐朝,請求和親,意思是要大唐承認吐蕃佔有吐谷渾土地。李治不許,乾封二年秘了祿東贊死,其子尊業多布繼任大相。三年後的今天,尊業多布一舉攻下西域十八州,唐朝不得不出兵討伐。郭待封本來跟薛仁貴的地位相等,此次征討吐蕃,恥於當他的下屬,常常唱反調,甚至違背決議。西征軍抵達大非川青海共和縣西南,準備向烏海進發,薛仁貴召集三軍主帥會商破敵之策。郭待封板著臉悶坐著,不聞不問,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薛仁貴沒有計較,帶著商量的口氣說:「烏海距我們路程既遠,沿途地勢又相當險惡,行軍很困難,要是攜帶輜重,俱多不便,恐怕難以取勝。」

「那該怎麼辦?」阿史那道真問。

「最好留下二萬人馬,在青海湖南面的大非嶺上設兩座柵欄,把糧秣及軍用物資都存放在柵欄內。我們則率領輕裝精卒倍道兼行,一天走兩天的路程,乘吐蕃軍沒有防備,突然發動襲擊,一定可以成功。」

「大帥喜用奇兵,好倒是好,但難保萬無一失。」

「我軍遠途奔襲,不速戰速決,難以持久。拖,我們絕對拖不過他們,拖久了,我們必敗無疑。」

聽了薛仁貴的解答,阿史那道真把臉側向郭待封:「郭帥以為如何?」

「噢」郭待封睜了睜眼睛,「我沒有新的見解,聽從大總管的決策。」

薛仁貴升坐中軍帳,下達將令,留下郭待封掌管後軍,他親自和阿史那道真帶領精卒先行。軍馬穿越砂漬和草地,在烏海之東的積石河口發現了吐蕃軍。薛仁貴得到探馬的稟報,乘其不備,催動大軍一齊掩殺過去。吐蕃軍驚恐失色,不知所措,還沒來得及布陣,就被唐軍攻進來了,人不及甲,馬不及鞍,主帥還斜倚在大帳內吃羚羊肉,喝青稞酒,欣賞歌舞。薛仁貴一馬當先,阿史那道真也不甘落後,奮力衝殺。唐軍戰鼓衝天,喊聲動地,大砍大殺,殺得吐蕃軍喊爹叫娘,如野毛驢一樣四處亂竄,大敗而逃。唐軍斬殺及俘虜不計其數,打掃戰場後,推進到烏海休整,等候郭待封前來會師。郭待封內心不服薛仁貴,但又不敢違抗軍令,於是採取陽奉陰違的拆台做法,故意放慢速度,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拉著二萬人馬及輜重緩緩行進。還沒有到烏海,碰上了吐蕃二十餘萬人馬的龐大兵團,被迫應戰。

郭待封精神不振,士氣也不高,戰不上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吐蕃軍漫山遍野,迎面撲來,恍若一窩蜂似的展開攻勢,揮舞著馬刀狂野地嚎叫,雜沓的馬蹄踏得地面咚咚響,震撼山川。唐軍嚇虛了膽,再也不敢上前拼殺了,下意識地往後退卻,退著退著,掉轉頭來便跑。郭待封阻止不住,也跟著跑起來,跑了個滿天星,糧秣及軍用物資喪失殆盡。薛仁貴孤軍不能支持,只好撤退,和阿史那道真一起回到大非川,與郭待封的敗軍會合,安營紮寨,計議如何保全軍馬,撤到安全地帶,奏請朝廷派援軍前來接應。尊業多布得到軍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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