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昨夜,武則天已經說服了李治,聽了李義府的奏請,他即命中書省擬詔,全國七大姓的子孫,內部不得通婚。他們是:北魏隴西人李寶,太原人王瓊,滎陽人鄭溫,范陽人盧子遷、盧渾、盧輔,清河人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人崔懿,晉代趙郡人李楷。並且規定了嫁女兒時聘金的數目,還禁止娶兒媳時因女家門第不高,而付給高門第男家的「陪門錢」。一紙禁止七大族間通婚的詔令,震動力甚至超過了氏族志和姓氏錄。士族們惶惶不安,剎那之間降低了聲價。他們很快打聽出來了,原來是李義府搞的鬼,恨得直咬牙:「卑鄙的李貓,手段真辣,叫他不得好死!」怨憤的矛頭集中指向了李義府,而放過了背後縱容的武皇后。韓非子王道中說:「君主要處於暗處,莫讓人看清真相。」

武則天不愧為武則天,玩弄權術真是得心應手。士族們以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又抬起頭來了。他們的族望由於習慣勢力,照舊受世人崇尚,始終壓不下去。有的不舉辦結婚儀式,就把女兒秘密送到夫家,有的女兒到老也不出嫁,不與外姓結親。那些在士族中衰敗,宗譜失載,為同族人所瞧不起的,往往反而對外炫耀他是「禁婚之家」,收受更多的聘金或陪門錢財。閏十月五日,李治和武則天從長安出發,留下太子李弘監國。李弘年方七歲,思念雙親不已,李治聽說後,召喚他到了身邊。二十五日,車駕抵達洛陽。邊關傳來消息,思結部落蒙古西庫倫城東南俟斤司令官都曼,率領疏勒國〔新疆疏勒縣〕、朱俱波國〔新疆葉城縣〕、謁般陀國〔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縣〕,背叛唐朝,擊敗了于田王國。李治怒髮衝冠,武則天安撫了一番,平靜地說:「命左驍衛大將蘇軍定方當安撫特使,率韋討伐。」

「蘇定方六十有七,年近古稀,還吃得消嗎?」李治露出疑惑的神色。

「吃得消。此人生就的銅筋鐵骨,尤其腳力特別好,一日步行百里而不累」

「遠征主要靠馬嘞。」

「騎馬更是他的拿手好戲。不要看他年老,馬上功夫至今無人匹敵!」

「他該不會推脫吧?」

「此人素懷忠義之心,忠貞不屈卻又淡薄名利,任勞任怨,為國效命。只要一紙詔書,他定當即刻領兵出征。」

「好,好,」李治高興地雙手一拍,「那就辛苦你代朕擬詔吧。」

蘇定方奉旨,統率三軍。進抵業葉水。都曼據守馬頭川,負隅頑抗。蘇定方挑選精兵一萬人、騎卒三千人,發動奇襲,一日一夜行軍三百里。第二天早晨,到達城下,都曼大驚失色,硬著頭皮出城迎敵。雙方在城外展開激戰,唐軍勇不可擋,叛軍戰敗,退守城池。傍晚,西征軍後續兵馬陸續趕到,蘇定方下令團團圍住,圍而不攻,派使節進城勸降,答應投降不殺。都曼緊張得渾身如棉,沒一點力氣,自知敵不住唐軍,只得出城投降。顯慶五年正月,蘇定方在洛陽宮乾陽殿獻俘,法司奏請處死都曼。蘇定方跪倒丹階,向李治請求說:「臣承諾不殺俘虜,都曼才肯投降,乞求皇上饒他一命。」

「愛卿平升!」李治揮了揮手,「朕就不按法律行事,成全你的承諾。」

慶功宴上,樂聲靡靡不絕於耳,歡歌快舞,美酒佳肴,觥籌交錯。李治下巴上的鬍子愉快地顫動著,顯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喝得嘴角流酒還繼續接受群臣的祝賀,一杯又一杯地往下喝。武則天扯了扯他的衣袖,仍不理會,她只得開口勸道:「皇上,夠了吧,再喝會醉哩。」

「不,不會,」李治打了個酒嗝,「聯心裡髙興,喝得再多也不會醉」葉武則天拿握了李治的習性,他在快活時,什麼事都好說;生氣時,要多方溫存撫慰;如果猶豫不決,在勸解的同時還得加點兒壓力。由於他多愁善感而又優柔寡斷,又受不得嚴重的剌激,情急時,居然耍小孩子脾氣,甚至引發出老毛病一一眩暈頭痛症。武則天既心痛他,又要左右他,往往先促使他興奮得失去控制,然後再發表見解,提出請求,十之八九可以達到目的,稱心如願。

「國家強盛,如日中天,版圖不斷擴大,又在石、米、史、大安、曹、拔汗那、悒怛、疏勒、朱駒半等國,設置州、縣、府一百二十七個。臣妾躬逢盛世,幸遇明君,萬事順遂,開心得不得了。今曰奉陪皇上,一醉方休。」

她說。

「梓童,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咧。」

李治笑逐顏開,臉上閃耀著紅光、「臣妾身居內宮,並沒有帶兵去前方衝鋒陷陣。」

「古人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一次又一次的勝利,都離不開你幫朕總攬全局,調兵遣將。比如說,你所看重的蘇定方、契宓何力、程名振,帶兵打仗,個個都是好樣的。」

「還有一員好將,也可以派上大用場。」

「誰?」

「薛仁貴。前年六月,他和程名振帶兵打高麗,攻克了赤烽鎮,去年冬,他又在橫山戰敗了高麗大將溫沙門。」

「朕只想征服高麗,實現先帝的遺願。」

「莫急,水到渠成,稍微等一等。」

「我可等得了?」

「你就愛說這句話。」

「偏要,偏要。」

「又耍小孩子脾氣。」

武則天瞟見李治那色迷迷的樣子,知道他想幹什麼:「好,我們幹了這杯酒,回後宮去。」

李治多飲了幾杯酒,醉得踉踉蹌蹌,身子重甸甸的,顯出頹然欲倒的姿勢。武則天扶著他走進就日殿,親自為他更衣,奉茶奉水。李治傻呵呵地笑著,淚汪汪的眼睛閃著迷迷離離的光。他覺得臉有點兒緊,喉嚨發乾,舌頭髮脹,話跟著多起來,偎依著武則天天南地北地亂吹亂扯。武則天伸出一隻手攬住他,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見他滿臉陶醉的樣子,躊躇滿志的微笑浮上了眉梢,親了他幾下,柔言細語地說:「皇上,如今江山一統,天下太平,不妨回并州去走一走,看看風水,看看當地的父老鄉親。」

「冰天雪地的,去那麼遠幹嗎?」李治的舌頭像裹著棉花,話在嘴裡打滾。

「那裡是大唐的發祥地,可不能忘了江山社稷是怎麼來的。」

「嗯,嗯,」李治含混地應著,一邊去揉武則天的胸脯。武則天在李治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飛快地卸了妝,又跟他寬衣解帶,互相擁抱著上了床。十六衣鋪還鄉儀仗前導,禁軍護衛,隨從官員及宮嬪、太監前呼後擁,左右伺候,李治與武則天啟駕巡幸并州。一路上,旌旗蔽野,鼓樂車騎首尾相接,綿延十餘里,猶如一條自雲天垂下的流動的彩虹,浩浩蕩蕩地朝著北方徐徐行進。從洛陽至并州,行程千里。向北渡過黃河,進抵臨汾,御駕車騎沿汾河朔流而上。天色陰沉,凍雲低垂,蒙古高原的寒流順著呂梁山往南侵襲。溲天的雪花如鵝毛飛舞,紛紛揚揚飄落到大地上。皇帝大駕出巡的整個儀仗隊伍,從朝廷重臣到禁衛侍從、鼓樂旗蓋、車騎扇輦、清道雜役,萬餘官兵,數千車馬,前後排列成一百二十個方陣或縱隊,頂風冒雪地走著,把冰雪和黃土踐踏成了泥濘。雪愈下愈大,春雪恰似扇動著翅膀的白蝴蝶,掠過御輿的車窗,撲上車頭,悄悄地停留在車頂上。雪愈積愈厚,北風一吹,又凍結成了一層冰。李治蜷縮在車廂里,一動也不動,面上毫無表情,像個木頭人似的。隨著行程一天又一天的增加,倦意漸漸涌了上來,瀰漫了整個胸間。野外冰封雪鎖,酷寒迫人,車門關得嚴嚴實實,連向外瞧上一眼都感到頭暈目眩。對於這趟巡幸,他本來就不感興趣;尤其碰上如此惡劣的天氣,更增添了旅途的辛苦,心情如被風吹落的樹葉一般直往下落。那清癯的面容變成了黯淡的鐵灰色,人像醉了酒一樣跟隨顛簸的御輦搖搖晃晃。武則天的喜悅與李治的消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她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喜歡活動,愛好遊樂。

傳入耳鼓的馬蹄聲和轔轔的車軲轆聲,在她聽來,好比曲調歡快的歌潮樂浪,舒徐疾促,宛轉悠揚,催人奮進,誘發出一串串的回憶與汗漫無邊的聯想。她時不時地撩起車簾,朝窗外張望一陣,彷彿春風撲面,貪婪地呼吸著送進來的新鮮空氣。長年累月被禁錮在內宮,酷似被關在籠中的鳥雀,過著與世隔絕一般的生活,身心該是多麼的壓抑。武則天從十四歲入宮,飽經磨難與磨礪。人事滄桑,好不容易才熬出頭,衣錦還鄉,靠的是父親武士鸌所給予她的精神鼓勵。武士錢在臨終時告訴她:「星相家袁天綱在利州給男裝打扮的你相面時,不勝驚訝而懇切地說:小公子龍睛鳳頸,日角龍顏,此乃伏羲之相也。若是女孩,將來必然君臨天下。」武則天堅信不疑,忍辱負重,萬難不屈,跨越層層障礙,終於坐上了皇后的寶座。她沒有辜負父親的教養和心愿,同時也應該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文水是武士鸌的故鄉,他在任職荊州大都督時去世,葉落歸根,靈柩運回了文水安葬。車駕迤邐北行,二月初,進抵文水縣境,地方官員早已備齊了供奉皇帝皇后御用的山珍海味,精心組織了盛大的接駕儀式。他們身穿朝服,三十里以內的士紳百姓都彙集於進城的驛道兩旁,等候大駕光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