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喜歡惡作劇的傻大哥打完後,似乎還不滿足,又往蕭氏的下身潑了一桶冰水,才帶著手下的太一搖一擺地轉回去。武則天得到傻大哥的稟報,嘿嘿冷笑了兩聲,又降下第二道懿旨:「她們還在喊皇上,還不甘心,那就用醉骨法讓她們死個痛也」太監們再次來到別院,露出猙獰的嘴臉,將兩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女人,砍去手腳,裝進了大酒瓮里。王氏沒有生育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閉上了眼睛。蕭氏生有一男兩女:雍王素節和義陽公主、宣城公主。

臨死之際,她想到了災難又將降臨到兒女的頭上,在凄厲的哀號中,怨氣衝天地潑口大罵道:「阿武,你陰險歹毒到了這種地步!來生我要變只貓,把你變作老鼠,我活活咬住你的喉嚨,泄,泄我心頭之恨!」當時的習慣用語,在姓上加「阿」字,一是對晚輩的昵稱,二是表示輕蔑。蕭氏的用意無疑是後者。王皇后和蕭淑妃是被處死的「囚犯」,沒有葬禮,沒有超度,連棺材和墳墓都沒有。武則天仍不罷休,又將王氏改為蟒氏,蕭氏改為梟氏。蟒和梟都是人們最厭惡的動物。自甲骨文的卜辭至今,許多人像崇拜圖騰一樣崇拜文字,在它上面下功夫,做文章。富於魔力的武則天也恃別信仰文字的魔力,常常用它變戲法,製造一種懾人心魄的玄妙和詭秘的感覺。封建時代動不動實行斬草除根的連坐法。武則天召見許敬宗和李義府,商量由李義府奏請李治將蟒氏與梟氏定成叛逆罪。二者的家族因此受到株連,被貶為庶民,流配到南方尚未開發的蠻荒百粵。王氏之父魏國公王仁佑已死,其長子襲承了爵位。父子的封號和官爵被削除後,依法還要掘開王仁佑的墳墓,開棺戮屍。李治不忍心,才免除「戮屍」的刑罰。武則天從殺一儆百開始,揭開了大開殺戒的歷史篇章,開創了她的空前絕後、天翻地覆的政治生涯。李治繼承大唐帝國的皇位,成為第三代國君,可是他只知守業,不思進取,慊弱無能,大權旁落,由無忌為首的元老重臣把持朝政。而武則天恰恰是個不安分的女人,熱衷權力,她希望李治成為一代聖明天子,由她來輔佐,以叱吒風雲的驚人氣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大刀闊斧,一往無前,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造就一個繁榮昌盛的富強國家。

她意志堅強,心如鐵右,精明與殘忍、狂野與沉靜,在這個神女的身上有著不同凡響的發揮。假使有誰敢於阻擋她的出路,她會毫不留情,家對待原王皇后和蕭淑妃一樣剷除他。事實如此,王蕭二人值不得她僧恨,只是因為她倆不該站在她的前頭,有礙她的手腳。她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不得不先拿她們開刀。在處死王氏和蕭氏的同時,武則天雙管齊下,授意許敬宗上了一道奏本:「永徽初年,國本還沒有形成,擁立太子的事好比暫時利用彗星,越位升至日月的位置。而今,正宮皇后確立,嫡子理應突現出來,使太陽更加光明,小火應該熄滅。怎麼可以違反主幹和分支的關係,讓彗星和日月在天上長期變易位置?怎麼可以顛倒穿著上下衣裳,使忠居於嫡長子的地位?還有,父子之間的事情,別人難以說清楚。這些話或許會觸犯龍顏,必將受到嚴懲。然而,即令把臣的肉煎成裔油,把臣的身子投到鍋里煮,臣也要諫諍,死而無憾。」

李治在兩儀殿召見了許敬宗,詢問道:「許愛卿,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皇太子是國家的根本,」許敬宗樣子虔誠,語氣卻很強硬,「根本不正,無法維繫天下人心。況且,現在的太子是撖賤之人所生,知道國家巳有真正的嫡長子,心裡一定不安。竊據太子的地位而自己心裡惶惑,恐怕不是宗廟之福,請陛下深刻考慮。」

「忠自己願意讓位。」

「好啊!」許敬宗再拜起居,「他如果能像周代的吳太伯那樣自願讓位,請陛下幫助他早日完成心愿。」

這些天,武則天一直心神不定,躁動不安,像有無數只小蟲在腹內蠕動。梟氏的「貓與鼠」的詛咒給她增加了精神壓力,於是下達了在宮中禁止養貓的命令。武后的禁貓令一下,後宮立刻行動起來,紛紛把貓交給太監處死。在民間,貓有「半邊碗」的說法。它是人類的朋友,最通人氣。太監們大都相信迷信,以為殺貓是一種罪過。在絞殺了幾隻之後,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反映。疑神疑鬼,提心弔膽,戰戰兢兢,有的緊張得渾身如棉,沒有一點力氣;有的自己嚇自己,嚇得靈魂出竅;有的咧了嘴巴;有的雙手發抖;有的做殖夢;有的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有的嚇得病倒了。沒有人敢下手了,便偷偸地往外送,邊送邊把王皇后和蕭淑妃被謀殺的情況傳了出去。民間總是把皇宮的物品當作寶物,連貓也叫做「御貓」,富豪人家開始用髙價收買。自從蕭淑妃的詛咒在社會上擴散開之後,貓又得到了一個「天子妃」的雅稱,身價更高了,倒使一些送貓的太監從中多撈了一把外快。

丁點兒從宮外回來,傻大哥和侍女紅杏、香荷等立刻圍了擾去。丁點兒把他們托他「送」〔其實是出賣〕貓的銀錢一一點給他們收下,然後和紅杏一起走了。他倆是「對食」太監和官女相互解除寂寞而結成的假夫妻,丁點兒把送「貓」從中賺得的錢都交給了紅杏。這一對是武則天在王皇后身邊當侍女時促成的。因此,二人特別感激武皇后盡心服侍,不遺餘力地為她賣命。在寂寞、枯躁的內宮中,有兩件較為普遍的事情:一是流行養貓、養狗、養鳥、鬥雞和鬥蟋蟀二是從嬪妃到宮婢,挖空心思爭著向皇帝獻媚爭寵。自從禁貓之後,飼養動物的愈來愈少,宮女也不敢和李治隨便接觸了,嬪妃形同虛設,都怕招惹是非,皇帝也只在皇后的寢殿中歇坐,再不涉足它處,規規矩矩地過著一夫一妻的生活。後宮驟然變得冷冷清清,罩上了一層森森然的陰影。檐下和廊柱上的長夜燈的火焰好像妖怪吐出的血紅的舌頭,螢火蟲的螢光成了魔鬼的綠眼睛,黑暗的角落似乎都是大大小小的陷阱和鷹窟。風聲、雨聲以及大自然的種種聲響,純粹成了鬼哭狼嚎。死水一潭的深宮裡狐鼠橫行,日益猖钁。老鼠大量繁殖起來,到處亂竄,尋找食物,窸窸窣窣,吱吱咭咭地叫。狐狸爬上窗檯向房內窺視,甚至躺到長廊上睡大覺。狐鬼為患的怪事迅速擴散,很快又演變成了魈魅魈魎作祟。好幾名夜值的太監踢傷了腿,摔掉了牙齒,還有一個摔得頭破血流,成了終身殘廢。香荷等宮女齊伴上厠所時,看見兩個女人影子似的撲進了武后的寢房,一個個嚇得失魂落魄,骨軟筋酥,又怕因怠慢而受罰,不得不叫醒武后。武則天毫無懼色,用一種平緩的音調鎮定地說:「人嚇人,嚇失魂。你們千萬不要大驚小怪,要保持安靜。」

「我們,」香荷上牙磕著下牙,「主要是怕幽靈危害娘娘。」

「不要怕。人只有三分怕鬼,鬼卻有七分怕人。就算有冤鬼,也與你們無關,讓她來找我好啦。」

「娘娘,你不怕?」

「啊哈,你們不是看見有鬼進了我的房嗎,可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睡得很安穩。」

「只要娘娘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呶。」

「謝謝你們的好意,下去吧。」

武則天的態度和言辭無形之中給宮人們開了一副鎮靜葯。大家都很佩服武后的膽量,更為她主動承擔責任來安慰別人所感動。宮中鬧鬼的事果然減少了許多。然而此後王皇后和蕭淑妃的鬼影,不斷地在武則天的眼帘映現出來。她開始做髄夢,王皇后和蕭淑妃做出種種駭人的怪樣子嚇得她汗毛凜凜,全身痙攣,心像被一條繩捆緊了,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們死死糾纏著她不放,跟她對吵對罵,甚至扭打起來,互相嘶咬,用鎚子砸對方的頭,用利刃擢對方的致命處。李治常常被她驚醒了,跟著受驚嚇,弄得神魂顛倒,心顫肉跳。就在這下半夜短短的兩個時辰內,也璺然驚覺了三四遭。他神經脆弱,受不住刺激,不久便病倒了,像發瘧疾一樣渾身顫抖,頭昏眼花,飲食不思,畏寒畏冷。武則天守著火爐給他煮葯熬湯,親自一匙一匙給他喂藥水。李治吞了兩口藥水,抬眼瞧瞧武則天,握住她的手,說:「梓童,你對朕這樣好,叫我怎麼感謝你?」

「少說話,」武則天嬌嗔道,「把葯喝完,病就好了。」

「還有些奏摺沒有批閱。」他用手指指御案。

「我都替你批過了,你安心養病唄。」

「有什麼大事嗎?」

「沒有。」

武則天放下藥碗,扶起李治。李治移步走到御案跟前坐下來,翻了翻奏本,又放下,把手擱到案面上,問道:「李義府升參知政事的詔書下了沒有?」

「臣妾按皇上交待的旨意實行了。」

「嗯。不過,」李治遲疑了一下,「此人名聲不大好,人們當面背後都叫他作李貓。」

武則天心頭微微一怔:「又是貓!」隨即笑了笑,解釋說:「那是綽號,沒有什麼意思。」

「不。連舅舅都說他狡獪陰險,奸詐惡劣,心堆卑污,品格低下。外貌溫和謙恭,彬彬有禮,點頭哈腰,說話時面露徵笑,卻笑裡藏刀。」

「舅舅的話不能聽。」

「都這麼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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