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李治雙頰微微地顫抖,「褚遂良也不識好,朕把他召回來,卻不幫朕說話,一味依附舅舅,看他的眼色行事。」

「皇上,這一次只怕你錯怪了他,他主張立忠當太子顯然是對的。忠兒是你的長子,皇后的義子,不立他立誰?」

「素節怎麼辦,往哪兒擺?」

「素節已授封為雍王,長大了好好安置不就得啦。」

聽武則天如此一說,李治一下子蒙住了,眼睛冒金星,耳內嗡嗡響,陷人了迷惘和惶惑之中。夜晚,武則天安置他睡下後,又細談慢說開導了一番,談吐自然、酣暢,說得入情入理,李治終於被說服了。七月二日,被逼無奈的李治,在孤立無援的情況,頒詔冊封陳王忠當太子。大赦天下,大酺三日。十歲的太子忠遷進東宮。李治任命左僕射于志寧兼太子少師,右僕射張行成兼太子少傅,侍中高季輔兼太子少保,共同擔負教育太子的道德文章和儀禮。東宮中車水馬龍,熙來攘往,鍾罄齊鳴,熱鬧非凡,隆重舉行冊封太子的慶典活動。坐在東官正殿顯德殿的李治,泥塑木雕般的一動不動,緊咬著嘴唇,直咬得下唇變成青白色。他身旁的皇后一邊聽演奏,一邊觀賞歌舞,身子像在春風中拂動的柳絲,晃晃悠悠地抖著,透露出勝利的自我陶醉和得意的表情。太監和宮女扶持著太子忠趔趔趄趄走上殿,樣子畏畏縮縮。他跪倒在地,嗓音發顫地說:「兒臣叩見父皇母后。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李治冷若冰霜,咧著嘴巴不吭氣。皇后偷覷了李治一眼,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平升。忠兒,父皇立你當太子,要用功讀書,莫使父皇失望。」

「兒臣謹記下了。」

李治雙肩聳了聳:「下去吧。」

太子忠重新跪拜行禮,由太監和宮女擁著退下了殿。歌舞仍在繼續。李治無心看下去了,乘輦離開了東宮。蕭淑妃終因寡不敵眾而慘敗。她陷人了絕望的境地,眼帘一片黑色的太陽,飲恨吞聲,花容退色,肌膚萎黃。外朝響起嘹亮的號角聲,鐘磬鼓吹聲聲入耳。素節從書房走到母親身邊,疑惑地問:「外面是什麼聲音?鬧得我讀書都靜不下心。」

「那是在慶賀太子人主東宮。」

蕭淑妃滿臉悲憤的神色。

「父皇不是說讓我當太子嗎?」

「他說話不算數,我們不要再理他啦。」

蕭淑妃抱著兒子痛哭起來。侍女匆匆進門稟報:「娘娘,皇上駕到。」

「你說我病了,」淑妃氣恨地一揮手,「不願意讓皇上看見我的憔悴的樣子。」

李治得知淑妃不肯原諒自己,悻悻然返回去了。初戰告捷,皇后著實髙興了一陣子。柳氏慶幸陪伴女兒有功,沾沾自喜,飄飄然如坐春風。升任中書令的柳奭,自以為得計,進宮也跟著多起來。後宮雖然禁止成年男子進出,但唐代對皇后的親屬,則破例允許進入後宮。因此,柳奭可以隨時去見皇后。由於他地位高,又是男性,自避嫌疑,出人很少與太監、侍女等宮人打招呼,顯得自髙自大,目中無人。柳氏一心只想提髙女兒的身價,弄巧成拙,好像拉架子似的,反而引起了眾人的不滿。皇后是一個陰氣很濃的女人,寡言少語,冷冰冰的,不諳人情世故,沒有把下人放在心上,獎賞極少。她缺乏親信,信息不靈,處事只能以母親的意志為轉移,依賴柳氏和舅舅柳奭出謀劃策。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富有戰略眼光,運籌椎幄,深謀遠慮,加之貴族血統的高傲態度,孤芳自賞,自我感覺良好。實際上,在,廷內外都沒有紮下根基,也沒有抓住根本。李治並不寵愛皇卮:也不中意太子。在決定立陳王忠當太子時,他主要是迫於元舅無忌等大臣的壓力,而不包含他與皇后的感情等因素。對於王皇后來說,所得到的收穫只有一點,就是皇太子照例向她叩頭請安。這是回報,也可以說是一種精神上的安慰。畢竟忠是養子,當她聽到「母后」二字時,心裡總覺得不夠滋味,沒有親切感。她強作歡顏,生爭硬而勉強地囑咐道:「好好用功,莫貪玩,快念書去吧。」

「是。兒臣告退。」

年幼的太子忠如釋重負般的諾諾而退。皇后望著義子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她沒有享受到真正的天倫之樂,情緒陡然跌落下來,陷入了空虛寂寞之中。從太子禮節性的問安受到啟示,王皇后也禮令性的獎賞了打倒情敵蕭淑妃的「功臣」武則天。武則天則以超過皇后賞物價值一倍以上的實物來答謝她。她們之間開始了禮尚往來的交流。武則天得閑便去翔鳳殿看望皇后和柳氏。皇后也不時到就日殿走一走。作為女人,她對嬰兒有著一種好奇的喜愛,出神地凝視著搖籃里的弘,還連帶流露出對其母子以保護者自居的神情姿態。武則天表面上虛應著,心裡卻很不自在。不久,李治得知立陳王忠當太子,系柳奭活動無忌,強迫他所為,懊惱不已,把皇后當作了一個玩弄權術的女人,印象變壞了。聯繫到她肯收容武照,似乎也是為了達到此目的,感激之情也一筆勾銷了。李治畏懼無忌,不敢發怒,悶在肚子里又叫人難受,只有武昭儀為人謹慎,守口如瓶,善於體會「龍心」,於是像訴苦似的向她和盤托出。

武則天果然既有同感,又深表同情,甚合「朕意」。從此,李治一有心事便首先告訴武則天,遇到什麼難題也先找她商量,彷彿他們才是一對相依為命的患難夫妻。內心的苦悶,也只有在她溫潤綿軟的身上發泄了。中秋前後正是長安最舒適的時候。天高雲淡,金風送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均勻。沒有像冬春那樣從西北刮來的風沙,沒有冬干春旱,沒有寒流的侵襲,也沒有伏天挾著冰雹的暴雨。藍天明凈如洗,太陽鮮亮而溫暖,鳥雀的歌聲和昆蟲的營營聲,充滿空間,號稱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呈現出一種成熟的色調。發源於甘肅渭源縣鳥鼠山的渭河,橫貫秦川,秋水盈盈,鳴聲濺截,一層一層的波瀾泛著粼粼的白光,向遠處擴展延伸,順流東下在潼關附近注人黃河。相擁在禁苑中游幸的李治和武則天,他們所見到的又是一番景象。白楊樹的樹榦泛著淡淡薄薄的銀光,梧桐樹和菩提樹的葉片塗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桂花樹陣陣馥郁的香味,隨風吹來,撲鼻的芬芳沁入肺腑。濃陰覆地,流紅滴翠,假山怪石、竹洞花房,和掩映在林蔭中的殿堂樓閣、院廊亭榭,或連棟比櫛,或疏落有致。青松亭畔,仙鶴翩翩起舞。荼蘼架下,孔雀交頸雙棲。八鸞喈喈,呦呦鹿鳴。金水河載著落霞由南向北流進波光瀲灧的昆明池。迷津似的曲徑向各方蜿蜓伸展,時而穿山渡水,時而闖進花圃,時而跨過小撟,時而連接長廊,時而通向亭榭,斷而再連,隱而復見。他們邊走邊看,撫石依泉,憑欄賦詩,流連忘返。李治一仰脖子,喝下半杯紅葡萄酒,舉著空水晶杯,笑呵呵地說:「昭儀偏愛葡萄酒,這種酒朕也飲習慣了。確實好。你知道么?三國時期,曹丕在軍中寫信給他父親曹操,誇獎葡萄酒比髙粱酒的味道還要勝過一籌。」

「那時候,」武則天補充說,「葡萄酒是野葡萄釀的,不及現在的葡萄酒甘甜醇厚。」

「喔唷,你的知識好豐富喲!朕說什麼你都懂得,還能發揮,真了不起!」

「皇上過獎呶,臣妾不過略知一二,皇上才是真才實學哩。」李治臉上透出喜色,又斟了半杯葡萄酒,一口乾了。武則天也陪著飲了一杯。她親身體驗到,自己的命運全在李治的掌握之中,這是非常脆弱的。因此處處小心在意,不越雷池半步。同時又不斷摸索他的心理,迎合他的愛好,逗他開心,進而駕馭他,左右他。武則天的住處,除了皇子弘的奶媽外,又新增調了侍女和太監。她在宮中站穩了腳跟,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恩人。她請母親楊氏帶著一箱珍貴珠寶和一箱金玉首飾,代替她去曹王明的府邸,送給表姨楊妃。可是,楊妃堅決不收禮,楊氏只得又將原物帶了回來。

「你表姨不承認她給你幫過什麼忙。這個女人經歷的事情多,把什麼都看透了,也就無所求了。」

「也不盡然。」

武則天推斷道,「她不想惹麻煩。對我有些信不過,怕今後有什麼事扯到她的身上,連累她。」

「分析得對。她叫我轉達,請你再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只要心裡明白就行了。」

「噢,表姨還說什麼沒有?」

「沒有明說,只有所暗示。」

「怎麼暗示的?」

「她問我帶雨具沒有。我一時沒有明白過來,笑著回答:外面出太陽哩。她揚起眉毛,鄭重其事地說:天有不測的風雲,時時都要小心在意,注意氣候變化。」

「提醒得好!」武則天聯想到當年侍候李世民時,稍有不慎,差點連性命都賠上了一血的教訓啊!一宮廷是個是非窩。表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單純防禦還很不夠,還要善於打進攻戰一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一一必須以絕對的優勢壓倒對方,直至取而代之,消除危險因素,才有可靠的安全保障。君主是權力的終極,蠃得李治的寵信,無疑是立於不敗之地和取勝的根本之計。她知道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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