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內侍退下去後,不等皇帝暗示,武則天自動卸下了衣裝,顯露出像雪花石膏一樣皎潔的胴體,接受事先的目測。其實,宮廷選美時,對於人選女子的全身,已由採選美女的女官和內監逐一進行了周密細緻的裸體檢查:看過五官、頭髮,便脫光衣服,在日光下仔細觀察,量其肩、臂、腰、腿、足等部位的尺寸,乳房、陰私、肛門等處,無一遺漏。可謂無處不檢,無一不窺,探幽燭微,嚴格鑒定。人選者要求「胸乳菽發,臍容半寸珠許」,「私處墳起,為展兩股,陰溝渥丹,火齊欲吐」,還要「不痔不瘍,無黑子、創陷」等等。如此細察之後,方得出結論,「此守禮敬嚴處女也」。李世民在位二十三年,放出宮女三千餘人,兩次選美,後宮佳麗如雲,似乎都不及眼下這位少女嬌媚、大膽,富有個性。她肌膚的顏色宛若未經人手觸摸過的鮮嫩水蜜祧,嫩得儼然可以掐出水來,胸前可憐地支開一對蓮蓬奶子,臀部微微上翹,整個身段既柔韌又豐潤,纖巧而又挺拔,恰如一支出水芙蓉,別樣鮮活、清新。在神秘而神聖的行幸中,武則天既不畏畏縮縮,又不忸忸怩怩,或者故作媚齏,或者強作歡顏。李世民很盡興,很愜意,擁人懷中又溫存愛撫了一回。早朝前,內侍按規矩來到甘露殿,接取武則天,送回了掖庭宮住處。躺在床鋪上的武則天,像醉了酒一樣,昏昏沉沉一覺睡到了天亮。起床後,掖庭令送來了聖上賞賜的珠寶和首飾等物。另外,還加了一對玉手鐲和一枚金雀珠串步搖。然而好景不長。武則天那稚嫩的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之星,很快一閃即逝,幾次寵幸之後,李世民便再不召她侍寢了。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且夕禍福。這時候,發生了一件觸目驚心的怪事一白天經常可以看見紫微星,即太白金星。古人深受漢代儒學大師董仲舒「天人感應」的思想影響,對於天象的變化特別敏感,迷信的認為白天出現太白星,是更換天子的徵兆。太史令李淳風神情極其緊張,誠惶誠恐地向李世民奏道:「臣仰觀天象,俯察曆數,唐三代後,女主武氏當有天下。」

李淳風精通天文、曆數及陰陽之道,掌管太史局,能絲毫不差地推算出日食、月蝕的時間。後來高宗朝,經他修改隋朝的皇極曆為麟德歷,以儀鳳歷之名頒行天下,並傳及新羅、日本等國。在此同時,民間出現了「唐三代,女主昌」的流言。又在宮中書庫里發現了一本秘記,裡面也有類似的文字。李世民非常佩服李淳風的天才及預測的本領,又加上秘記和流言,不由得不驚恐失色,擰著眉頭,焦急地問李淳風:「能不能確定此女所在的方位?」

「大而言之,她在京都。十之八九,巳人後宮。再過三十年,她將取代大唐稱王,滅李氏皇族子孫。」

李淳風回答得相當乾脆。

「有沒有法子趁早除掉這個煞星,斷絕將來的禍根?」

「咳,人力無法改變天命。倘若因此枉殺無辜,那反而會加深災難。此變故應在三十年後出現,那時她已年老,人老心慈,災禍相應會減輕一些。聖上乃仁德之君,多行善事,必有善報,她篡位之後又可能復歸大唐社稷。」

李世民採納了他的諫議,但從此對武姓產生了疑忌和惡意。他違心而又狠心地忍痛割愛,視武照如洪水猛獸,禁而遠之。失寵之後,武則天周圍的環境很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宮嬪們幸災樂禍,太監們投井下石,就連身邊服侍她的宮女和小太監也變得冷冰冰的。她的遭遇好比從天堂墜人了地獄,冷茶冷飯,冷言冷語。更叫人受不了的是那些帶刺的話,輕蔑的眼光,涼嗖嗖的譏笑,冷嘲熱諷的奚落。幸虧武則天身體強壯,想得開,不然的話,真會被逼瘋,逼得上吊。她整天無事可做,躲在半明不暗的住房裡熬著,撐著。誰也不上她的門了,她也不敢走出去了。險惡的處境對於她來說,是一種磨礪,也給予了她一個反省的機會。她回想起了得寵時的那段快樂時光:在御花園和宮人戲耍,追逐,撲蝶,捉流螢,或者彈彈琴,盪一陣鞦韆。李世民還隨時帶上她去欣賞宮廷樂師的演奏,聽曲觀舞,看雜耍。跟著皇上去郊外御苑打馬球,觀看騎射賽馬。樂極生悲。在她看來,獅子驄事件是一個明顯的轉折點,印象最深,教訓極其深刻。馬球比賽前,李世民忽然想起了西域進貢來的一匹汗血馬一一獅子驄,打算騎上這匹烈馬打一場球,顯示一下騎術。馭馬官「談馬色變」,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訴苦說:「獅子驄野性未泯,馴不出來。它又咬人,又踢人,還摔傷了幾個人。」

李世民閃動龍目一瞧,只見趔趔趄趄走過來的兩個馭手,一個鼻青臉腫,一個瘸著受傷的左腿拄根拐杖:「嚇,看來此馬果然難馴。」

「皇上,臣妾能馴服它。」

武則天開腔打破了沉默。

「你,你有這麼大的本事?」

「有,」武則天顯得很自信,「只要給我三樣東西。」

「哪三樣?」

「鐵鞭、鐵鎚和匕首。首先拿鐵鞭抽;它不服,便用鐵鎚敲它的腦袋;再不服,那就乾脆用匕首割斷它的喉嚨。」

李世民「嗯」了兩聲,別轉臉,丟下武則天走開了。武則天意識到自己得意時不知收斂,鋒芒太露,但是巳經遲了,後悔莫及了。武則天失寵,徐惠取而代之,屢屢受到皇帝的寵幸,很快升為婕妤,不久又遷充容,正二品。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

武則天記起了父親跟她講解漢代名臣賈誼進諫高祖劉邦的一席話,現在總算領悟了其中的含義。開國皇帝取得天下後,必然放棄武功,轉向文治,造成文風隆盛、天下大治的格局。武士魏生前和隨侍太監高延嗣交情頗深,髙延嗣和武則天母親楊氏的表妹楊妃都為武照進宮幫過忙。武則天請髙延嗣代她去求表姨楊妃幫她拿一拿主意。楊妃叫高延嗣傳話武則天「韜誨自身」。武則天綜合徐惠的升遷和表姨的告誡,得出了一個結論:「以色治君,難以持久。」

她進了專為宮人設置的學堂一內文學館,潛心學問,在中級班鞏固了一下幼年所學的知識之後,便轉入了高級班學習經史。一位年長的宦官學士在講授孟子時,用沙啞的尖嗓子朗誦了一段話:「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袁天綱早有預言,現在坊間又出現了女王的流言,」武則天產生了聯想,「天將降大任於我,自然要先給予考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挺起腰杆子接受上天的考驗,面向未來,鑄造自我。」

瞪著天花板的鳳眼,迸濺出炫燁的火花,她從迷惘昏沉的狀態中復甦,心靈開始運轉:重要的是隨時掌握皇上的心理變化,有針對性地採取對策。她不惜以重金收買宮女和太監充當耳目。帶進宮來的金銀、五品官位的薪俸,以及李世民賞賜的珠寶,她毫不吝惜地拋了出去,許多消息傳了過來。高延嗣告訴她,徐才人和擅彈琵琶的宮女羅黑黑爭寵,後來又得知李世民頻頻行幸她的表姨、小皇子曹王明的生母小楊妃。她決計倒向徐惠一邊,主動和她接近,幫她出謀劃策,同時通過高延嗣請求楊妃支助徐惠。徐惠擊敗羅黑黑之後,以恩報德,替武則天說話,李世民讓她充當了身邊的侍女。武則天走出了「冷宮」,人消瘦了,思想卻異常活躍。她使出渾身的解數,獲得了太子李治的愛戀。好事多磨。抗爭中的武則天又一次落入了陷阱,被送進了墳墓般的感業寺,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艱難度日。她柔腸寸斷,心中千呼萬喚,祈禱當今天子履行諾言,拯救她跳出這吃人的人間地獄,脫離苦海,重返對於她來說希望猶存的皇宮大內。武則天住進了方丈院,住持稍稍鬆了一口氣。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還得想法子把消息送進宮去,讓皇上知道。住持打算安排上街採辦的尼姑去找太監,請他們轉達給李治。武則天思慮片刻,搖了搖頭:「太監各司其職,有的侍候皇上,有的侍候皇后,還有侍候妃嬪的。尼姑區分不開,一旦找錯了人,那反而會捅婁子。」

「那可如何是好呢?」惠凈搓著雙手,感到為難了。

「不必太著急。師父,」武則天尊稱道,「求人不如求己,請你辛苦一趟,直接進宮去找高公公。」

「好,好,我馬上就走。」

惠凈乘車奔到太極宮的正南門一順天門,門軍不肯放入。她又轉到北門一一玄武門,也被禁卒擋住了。一計不成,武則天又心生一計:「師父你坐下來,聽我慢慢說。曹王明的生母小楊妃是我的表姨,你知道么?」

「知道。」

惠凈點了點頭。

「曹王年幼未外放,楊妃住在曹王府,可以請他們進宮去覲見皇上。」

「曹王府在哪兒?」

「我母親和楊妃有往來,你派一個管事的尼姑去告訴我母親就行了。」

「武照,」住持恢複了她的本名。「你的心真開竅,想得又寬又周到。」

她露出了佩服的眼光,轉憂為喜了。永徽二年閏九月,太尉長孫無忌等人刪訂法令完成,奏報李治。十四日,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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