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奧仰泰坦波,1536年7月18日,夜

夜晚的濕冷包圍著賈伯曄。

當曼科指派的印第安人溜進這間房時,賈伯曄打著旽,躺在硬邦邦的卧榻上,耳中儘是城裡未曾間歇的水流聲。沒有人說他是囚犯,但也沒有人說他是自由之身,因為他的雙手已不再被捆綁,腳踝上的鐐銬也已除去。還有兩位婦女隨侍在側,另外還有兩名印第安人,這些安靜的科拉族人應該是來保護他——或者應該說看守他。當卡達理進入他房間時,賈伯曄馬上認出他來,心中無限歡欣:就是他,巴托羅繆的朋友,就是他,在的的喀喀湖畔拯救了他一命。

「歡迎光臨!石頭之王!你又來拯救我的,是嗎?」

出乎賈伯曄的意料之外,卡達理不僅沒有回答,甚至臉上絲毫沒有露出一點意會的表情或絲毫遇見故友的笑容。卡達理顴骨高起的臉上表情漠然,只見長長的髮絲在陰暗的光線中不停地飄動。

「跟我來。」他只對賈伯曄這樣說。

賈伯曄之前有時間可以盥洗,並將一身自從攻佔塔樓以來未曾換過的臟衣服換下。他現在身著一套寬鬆的阿爾帕卡制羊毛長衫。他感到肌肉酸痛,全身僵硬得猶如遭人拳打腳踢似的……他什麼也沒問卡達理,起身隨著卡達理的腳步,穿過厚厚的羊毛門帘。

卡達理低聲向兩名侍衛交代幾句,侍衛立即讓開給予通行。他們兩人安安靜靜地穿過方院,腳上的涼鞋滑過一塊塊地面的岩石。卡達理不發一語,而且絲毫沒有放慢步伐,領著他穿越一片廣袤的廣場,來到一座雄偉的門前。他們爬上一個個石階,每隔幾個階梯就有一塊平台,總共有六塊平台,當他們依序爬完後,儘管月光昏暗,賈伯曄依然能夠猜測前方有一道筆直得幾乎令人昏眩且與山丘近乎垂直的樓梯。今天下午他抵達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斜坡上,看到一排排的梯田以及神廟的雄偉建築。

賈伯曄一步接著一步走著,不再那麼感到疲憊得難以承受,甚至連卡達理怪異的態度也一樣不再令他覺得難堪。黯淡的光線下,他看到以石塊堅固堆砌成的平台後方,有一座鑲了好幾面方形龕盒的建築物,他猜想應是一座神廟,從牆面質地可判斷得出。但看到卡達理不發一語的冷漠,加上自己又氣喘吁吁,賈伯曄也就沒再開口多問。他們抵達大神廟牆角下的時候,壁面一如從河谷一直延伸至此,並且是由時常所見的巨大岩石銜接而成,甚至在此時,卡達理仍然沒有停下腳步或是放慢步伐。還好坡面和緩了些,讓賈伯曄可以稍稍喘息。當他們終於來到一座巨大、屹立於山坡上的牆面時,卡達理終於停下了腳步。

賈伯曄將手托在大腿上,大口地喘著氣。當他恢複了正常呼吸,抬頭看著石頭之王: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吧?」

卡達理始終保持沉默,但是他的臉上不再毫無表情,但賈伯曄卻認為他的表情中蘊含某種敵意。

「是她要和你說話。」

聽到這句話,賈伯曄又差點喘不過氣來,但這一次卻不是因為費力的關係。她!自從來到奧仰泰坦波,他使勁全力想掃去腦海深處任何讓他有如雷擊的想法,任何可能令他心碎的想像——他不敢想像能夠再見到她,再抱她一次……這既是美妙絕倫,卻又痛苦萬分的事,他不禁以手掩面,恍惚得不知所以。

穿過了牆,卡達理用手指示那條沿著坡道,緩升至山頂的小徑。

「去吧!」他只這麼說。

卡達理轉身就離開,沒有再見,也沒有其他的解釋。

賈伯曄看著這條小徑,邁開步伐前進,然而每一步都是那麼地沉重。他顫抖著,在戰爭中他都不曾如此地顫抖過。

自夜幕低垂,安娜瑪雅就獨自待在這座位於山頂的小神廟裡。從河谷那頭無法清楚看見這座神廟,正因如此,她和卡達理才選擇此處。當他們兩人將想法告訴曼科,這位印加國王傾聽著,沒有表示任何異議,最後長嘆一聲,接受了他們的想法說:「你們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正因如此,卡達理領導他的幾位科拉族兄弟進行建造的工程。只花了一天就完成了:一座附屬的牆面以及一棟小小的建築,裡面鑲了四個與人一般大小的神龕。花了三個晚上,他們才把雙胞兄弟以毯子裹住運來此地,以防任何士兵或祭司得知此事——真正說起來,是為了防範曼科以外的人知道,尤其不能讓維拉·歐馬知情。在第一座面向南方的神龕里,就安放著雙胞兄弟。

在這趟長途護送的跋涉中,安娜瑪雅看待雙胞兄弟的眼光已經不同,彷彿她所獲得的啟靈已經解了她的渴,安撫了她的憂慮。再也不是由雙胞兄弟來告訴她需要怎麼做,而是她,要保守秘密,守護這個秘密,不管戰爭演變到什麼地步。

但是,當夕陽落到她的身後,晚風吹過她身邊,帶來一陣清新涼意的時候,她幾乎無法按捺心中的焦急……再見到賈伯曄,終於能夠再見到他……她腦中又浮現當時,傳訊官捎來消息,報告那名囚犯已經上路時,她望向卡達理的眼神……她剋制自己飛奔到他懷裡緊緊擁抱他的想像,也壓抑自己想要對他傾訴無數個夜晚以來未能說出的話。她口中的愷切語和西班牙語彼此混淆,夾雜著淚水和笑意。

不久,她看到雙胞兄弟,動也不動,永恆地立在那兒,一種彷彿沉靜的力量籠罩著她。

她走出這座建築外幾步。風聲和流水聲都變得好遙遠。「雖然他離去,還是會再回到你身邊。雖然兩地分隔,你們卻同在。」這是萬亞·卡帕克說過的話,但他說的是過去,抑或是未來呢?安娜瑪雅的血液里洶湧著更多預言未說明的疑問。「認知」這道門的另一端,永遠有著另一道門,如此類推,直到今生的盡頭,直到我們走到帶領我們通往冥世的階梯的時候。

一朵烏雲掩住月亮,整個夜空變得幾近漆黑。風又再起,正在這時候,她聽到賈伯曄的腳步聲,而幾乎同時,也見到他的身影。她不是迎向他而是飛奔進神廟內。他發現她的時候,她坐在地上緊緊地擁抱著雙胞兄弟。

他悄悄地滑向她。

他們彼此無法言語,也無法用肢體表達。

他們誰也沒看著誰。

只有微風吹拂著賈伯曄金黃色的頭髮,並與安娜瑪雅烏黑的秀髮纏繞在一起;他們只輕碰了彼此的肩膀,兩人微微一震,但彼此都無法分辨是他抑或是她的顫抖。

安娜瑪雅先打破了僵局。

她伸手輕觸賈伯曄的肩,帶著無盡的甜蜜情意,再游移到他的長衫和肌膚之間,她慢慢地探索著他的肩膀,賈伯曄感到一股全身的顫慄。她憑著直覺以手指輕撫賈伯曄背上的美洲獅印記,再輕輕地一抓,賈伯曄不預期地痛得呻吟了一聲。

然後她溜到他的身後,輕輕將嘴唇放上,無止無盡地親吻著他身上這一塊註定的印記。

就這樣,整晚他們熟悉著彼此。

好久好久他們彼此都沒有言語,只有肢體的探索。賈伯曄伸手撫摸她的秀髮,畫出一條美麗的曲線,一次又一次讓手指穿梭在她的髮絲里;安娜瑪雅用手指扣住他的鬍子,再以手掌托住他的臉頰,他的下巴,他整個臉龐。彼此喘息著,觸摸著,以手指、肌膚、舌頭熟悉著彼此。他們開始試探地碰撞,不致疼痛卻喚醒遺忘已久的感官記憶。

接著,長久以來的思念、對彼此的渴求,加上分別的痛苦湧上了彼此的心頭,他們開始彼此激烈地愛撫,表現強烈的溫柔……他們兩人蜷縮在一起,猶如年輕的野獸相互啃咬、挑逗地嬉戲著。賈伯曄雖然有力量,但安娜瑪雅重拾在森林時的動物本能,從他手裡逃脫,跳到他的背上。他好不容易才終於轉過身,抓住她,一把褪去她的阿娜蔻。

兩人頓時僵住了。

她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打打鬧鬧的情緒倏地消失在黑夜裡。他們彼此凝視,他們再次握緊了手,吻著彼此的唇,只是原本的激烈化為纏綿,每個動作里有著無限無盡的溫柔。

安娜瑪雅屏住了氣息,正當賈伯曄的唇移往她的胸前。他緊抱住她,猶如想要親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的慾望是如此深刻而強烈,但他只能放慢他的速度,殘忍地抑制他的慾望。安娜瑪雅讓自己深陷,並以唇上的吻鼓舞著他,叫著他:不過沒有任何的字句,而是細細的呻吟以及啞聲的輕喊,賈伯曄聽見心裡慾望的渴求。但他仍然儘可能溫柔地擁著她,而刻意漠視胸膛里湧起的衝動,他極其緩慢地進行對她的探索。突然她兩手如此用力扯緊他的發,他猛地跳起,然後又以他的唇貼上她溫熱的唇。他緊緊地擁著她,好像可以就這樣直到永遠,如同荒漠的渴望,又宛如愛之深切,又彷彿呼吸、睜眼一般自然,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好好地擁抱過。

他們相擁著,躺在他們的衣服鋪成的床上。若不是兩人肌膚的差異,可能讓人錯以為這裡只有一個人。是的,他們渴望著合而為一,將征服者和森林部落的小女孩,將西班牙人和印加人全都合而為一。此刻的他們擁有的不只是對方的身體,安娜瑪雅還感到浸潤在愛里的幸福,時而她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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