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庫斯科,1535年9月

雨聲溫和。安娜瑪雅聽見屋頂上到處都是劈劈啪啪聲。連雨滴都很溫柔,它們輕輕地打在她的秀髮和前額上,弄濕了她的阿娜蔻。

此刻安娜瑪雅聽見它們落在庭院的泥地上,聚成一個個水坑。她真想離開被窩,去瞧一瞧這場溫馨的夜雨。於是她不再睡了,從床上爬起。但是就在這一刻她頓悟了,事情並非和想像中一樣。

既然已經躲在屋檐下了,為何雨還會打在她的秀髮和前額上呢?方院的庭院是瓷磚地面,雨滴不可能把它們變成泥土的!

於是,她真的起床,走到門邊。沒錯,是她搞錯了!她現在不在方院內,而是在叢林村莊的茅草屋裡,那個童年的村落,那個她出生的村落。現在雨越下越大,一如那個一切尚未發生前的夜晚。

一如她未成為卡瑪肯柯雅之前。

剎那間,安娜瑪雅心想自己正在睡夢中。或許她應該停止睡眠了,好趕走這場夢。然而,她就是忍不住好奇地看著那個有四間大茅草屋的村落庭院。除了屋子是空的之外,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但是,她感覺有危險逼近,害怕遭受曼科的戰士攻擊。

沒錯,她害怕,她知道自己該醒了。

但是,夜空下閃閃發亮的雨滴及輕柔的雨聲如此誘人,讓她無法自拔。再見到孩童時期住過的村莊真是不可思議!假如她勇氣夠的話,說不定還會見到她母親的臉?

她感謝她的夫婿雙胞兄弟神讓她做了這麼一個夢。等她醒來後,她應該好好謝謝他。她既害怕又興奮。

她渾身發抖,因為她聽見一陣聲響,一種像動物小跑步的腳步聲。之後,又響起另一陣。她深信看到了一隻淺色毛皮的動物,吼著奔向柵欄邊。

不對,是她搞錯了。她聽到的是一陣踩在濕泥土上的腳步聲,即使聲音很特別,她依舊認得出來:馬靴的聲音!是外國人的腳步聲。

當他出現在幾幢草屋之中的那一刻,她的心狂亂飛舞。是他,是賈伯曄!他脫掉帽子,即使在黑夜裡,他的臉孔依舊如在陽光下耀眼。雨並沒有把他淋濕,他的美麗金色髮絲還是乾的。他面帶微笑。他朝她伸出雙手,腹部和胸膛因快樂而顫抖。她等他等了好久。終於,他終於回來了,和初見面時一樣生氣蓬勃,英俊挺拔。

當他擁抱她時,安娜瑪雅陷入瘋狂的幸福里。透過濕潤的襯衫,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而當他開始撩起她的阿娜蔻時,她更可從親吻中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她恥笑他的猴急!像拿起一根羽毛般,他一把抱起她,將她抱到床上。她也想看他的臉和雙眼。她很想念他的臉、他溫柔的雙唇、又瘦又直的鼻樑和白皙的雙頰。但是他實在太急了,變得有些粗魯。她推開他,發現他的下巴和嘴邊長了一圈絡腮鬍。整張臉全變了樣。

因此她大喊大叫。

她睜著大眼。那個在黑暗中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並不是賈伯曄。對方用指頭抓著她的酥胸,粗暴得讓人受不了,並且試著扒光她身上的衣服。她再度放聲大叫,明白被人強暴了。

這一次,攻擊者往後退縮,眼中充滿恨意,口中罵著西班牙髒話,他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手試著掐住她的脖子。

「讓我來,笨蛋!」

儘管勉強才聽懂這幾個從一張既愛又恨的嘴巴中吐出的字眼,她聽出是總督弟弟的聲音。

安娜瑪雅由怕轉怒。她試著側過身去,但那個男人緊緊地抓著她。她反抗,搖頭,那名西班牙人的手滑落到她的嘴邊,於是她用力一咬,男人痛聲尖叫的那一刻,她的舌尖舔到了血的味道。

「把腿叉開,你這個印第安婊子!」

趁他驚慌之餘,她蜷縮成一團,將膝蓋直縮到胸前。鞏薩洛破口大罵。他的手因受傷,舉止不便。他重新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但是安娜瑪雅用腳尖抵住西班牙人的腹部,憤而一腳將他踢開。他扯掉她的阿娜蔻,抓傷她的一邊胸部,然後跌跌撞撞地往後退,直退到牆邊。

安娜瑪雅用力一躍,坐了起來。她一站起來,便放聲大喊來人哪。她這才意識到真的下雨了,鞏薩洛的靴子全被泡軟了,連開襟外套下的襯衫也被雨淋濕了。他的頭髮全黏在那張發瘋的臉上。他甚至還扮鬼臉,發出冷笑,彷彿這一切只是場玩笑。他摸索著找到丟在床邊的劍套,拾起後,站直身。

「閉嘴,臭婊子!」

但是,就在他拔劍之前,安娜瑪雅以從未有過的蠻力,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上身一偏,鞏薩洛試著閃躲,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安娜瑪雅渾身上下充滿殺他的慾望。她感覺她的腳跟擊中了這個外國人的臉部,掃過他的雙頰,直搗他的眼窩。她使出渾身解數後,重新跌坐在床上。鞏薩洛的頭部像個破布球般搖搖晃晃,最後撞上了石牆。

「卡瑪肯柯雅!卡瑪肯柯雅!」

當她從床上坐起時,身邊圍滿了宮女的驚叫聲。幾名警衛手持火把、大榔頭和長矛,跑著衝進來。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她的身上,看著她臉上的抓痕和沾著些微血跡、被撕裂了的長袍。嗚咽聲越來越高亢,她做勢要眾人安靜。她竭盡全力,恢複平靜。

「我很好,」她肯定地說,彷彿自言自語。「我很好。他沒有得逞……」

總督的弟弟依舊跌坐在她的腳邊,尚未站起來。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流出,像條細縫蜿蜒到他的頸部,滴落在襯衫上。

用一條宮女遞上來的披風裹著肩膀,安娜瑪雅問:「他還活著嗎?」

一名警衛俯身對著那個西班牙人,將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之後再將臉頰靠近他的嘴邊。他笑著點頭說:「只是昏倒而已,卡瑪肯柯雅!但是,假如你同意的話,我可以一刀殺了他。」

她合上眼帘,深呼吸,才壓抑了下達命令的衝動。

「不……」她小聲地說,「不!把唯一的君王請來就好了。」

昏倒在寢室牆邊的鞏薩洛蘇醒之後,左眼紅腫。他邊摸邊罵,並且推開試著在他的太陽穴上塗抹藥膏的幾名宮女。之後,他發現有二十幾根長矛指著他,大吃一驚。

曼科和安娜瑪雅的身邊站滿了唯一君王的戰士。在場的還有幾名來自皇宮的王子。火把上閃爍不定的火焰照著他們不動如山的臉龐,更添了幾分嚴肅的氣氛。

總督的弟弟試著露出冷笑,但卻痛得像在扮鬼臉。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出天使的影子,反倒出現了一張殘酷不仁、滿是傷痕的禽獸臉孔。那隻沒受傷的眼睛兇狠地盯著安娜瑪雅,讓她渾身打顫。

「和我對你做的事相比,我答應你的事情可溫和多了。」他喃喃地說。

他成功地展露了一個卑鄙的微笑,安娜瑪雅驚駭,仿若心臟和四肢被毒藥殘害了。

鞏薩洛才一起身,隨即又跌落在地。他使出霸氣,嘴角痛得變形,最後勉強抓著牆上的石塊站了起來。之後,曼科以平靜的聲音說:

「總督的賢弟,依你所行,我本該殺了你。我早告訴過你:任何人都不準碰卡瑪肯柯雅!」

鞏薩洛先是有點兒驚訝地看著他,之後格格地笑起來,整張臉扭曲變形。

「在我們國家,」曼科繼續說,「強暴女人的男人將被人從頭髮吊起,直到被野獸吃得只剩下一副骨頭,丟棄在地上。」

「嗯,那麼試試看啊。殺了我啊!」

鞏薩洛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所有的矛尖立刻逼向他的胸膛,讓他寸步難行。從眼角,他打量著安娜瑪雅和曼科,之後突然大聲咆哮,再現驕傲的神情:

「你以為嚇得了我!你只不過是個懦夫,沙帕·印加!你根本不是男人,你根本沒有能耐殺我,現在。就算你身邊帶了十幾名戰士,也辦不到。我告訴你為什麼……」

他吐了口痰,清了清喉嚨,露出邪惡的笑容。

「因為你知道我死了就等於你死了,而且你怕死怕得要命,比什麼都怕,比怕失去金子、失去女人、失去尊嚴都……」

他帶著憤怒和陰險至極的恨意盯著曼科,殺氣騰騰地辱罵他。

「這就是我們所塑造出來的你,噢,太陽之子,神聖的沙帕·印加!一個只會亂喊亂叫、指手畫腳的傀儡。從你嘴裡發出的聲音,並不比一個新生兒的啼哭有意義得多……」

儘管戰士們將矛頭一致指向他,他仍繼續大聲叫囂。銅製的矛尖抵著他污穢不堪的襯衫。大手一揮,他掃掉其中幾根。但是這一揮,反倒讓他暈頭轉向。他搖搖晃晃地往後退,靠在牆上,像個醉漢般大吼:「噢,君王中的偉大君王!你還想騙我嗎?我……」

他繼續冷笑,在地磚上吐了口帶血絲的痰。

「你的那名柯雅只不過是個宮女。可憐的胡安以為吻到了王后,沒想到躺在他床上的竟是個醜八怪!你以為我們分辨不出來嗎?嗯?」

曼科做了個手勢要士兵退下。他用手抓住鞏薩洛舉到腰部的長劍,後者如此逼近他,兩人間只隔著一把劍的距離。剎那間,這名西班牙人的貪婪眼神頓失光澤。

安娜瑪雅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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