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卡哈馬爾,1533年7月26日,清晨

「證明他說謊給我看!」總督大叫。

「根本不需要證據,我親眼看見田野和高山裡完全沒有軍隊的影子!我已經告訴過您了,我說過:這個人說謊!去他的,法蘭西斯科先生,難道我說的話還比不上一名奴隸的?」賈伯曄生氣地說。

他推門走進總督的卧室時,他正在穿衣整裝。法蘭西斯科先生小心翼翼地將潔白的領飾戴在頸子上。帽上的幾根彩色羽毛,是他一成不變的黑色禮服上唯一令人見了開心的裝飾。

「法蘭西斯科先生,」他接著說,「至少也得等蘇拓回來吧!事情將會明朗些。從這裡到卡加斯,他和他的騎兵團們一定會仔細搜索每一個山谷。假如真有超過三名攜槍帶械的印第安人,他們一定會見到,不然至少也會聽到。」

他的語氣堅決,目露凶光。他真希望自己能夠冷靜點兒,理智點兒。他知道總督不喜歡人家催他。此外,總督輕蔑地揚了一下眉毛,推翻他的建議。

「等?那我今天早上要怎麼對委員會說,小子?我要怎麼對亞勒馬格羅和那些皇家官員說呢?」

「大人,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離開塞維爾時,您完全沒有跟我們提起過這些皇家官員,也沒有提過什麼委員會和狄克先生!您希望依照自己的方法辦事,希望每件事情依序發生而不是提前爆發……」

總督狡猾的眼珠里閃過一抹慧黠的光芒。他喜歡人家提醒他這個「小過錯」。然而,他搖一搖頭。

「從前是從前,小子!從今以後,這個城市、你和你的同伴們全歸我所管。我是本省的總督,這個省將依西班牙的法律管理。」

「原來如此!」賈伯曄尖酸地說,「假如國王知道阿塔瓦爾帕君王死得不明不白的話……」

總督抖著指尖抓著帽檐。他憤怒地扯著嗓門,鏗鏘有力地說:

「你到底要我說幾次?你一直無法證明狄克先生手下的那名印第安人說謊,也無法證明阿塔瓦爾帕並非胡言亂語,想隨便敷衍我們!」

「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會找出證據,證明給你看。」

「夠了!」

第一次,總督提高嗓音,高舉戴著黑手套的手指著賈伯曄。

「夠了!別說了,賈伯曄·孟德魯卡·伊·佛羅瑞斯!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和該盡的義務吧!你還記得對我承諾過的事情吧!」

賈伯曄全身僵直,一聽見自己的私生子身份和這個他所討厭的名字,他的臉色突然發白。至於其他的一切,他還記得一清二楚。

但是總督早已輕咬著嘴唇,一副尷尬的樣子,接著說:

「你從哪裡來,你知道我並不在乎,我和你一樣。但是別忘了其他的……你承諾過將永遠聽從我的指揮。在這樣的條件下,沒錯,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總督的聲音停在這個將兩人聯繫在一起的秘密和模糊不清的感情表達上。「這條老狗……」賈伯曄想,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我需要你的信任,賈伯曄,」法蘭西斯科先生抓著他的手臂說,「千萬別相信那個印第安女人,那個阿塔瓦爾帕身邊的女巫師。那樣對你沒有好處。」

「此事與您無關,法蘭西斯科先生!」

「我不知道……」

他們彼此打量了一會兒,四目相交。最後,像趕走蒼蠅般,總督揮一揮手。

「呵,女人,沒什麼重要!我會這樣說,是因為我的弟弟們看見你和那個奇怪的女孩在一起都很擔心。」

說到重點了,賈伯曄幾近好玩地想著。這隻老猴子說了老半天,原來是要說這個,他還以為我懦弱。

「您知道我對您弟弟的看法,法蘭西斯科先生。我對那些被他們玩弄過和隨意拋棄……的印第安女人不予置評。」

賈伯曄幾乎篤定,在總督的那張老臉上看見一抹訕笑。他乘機補上一句:

「我們談的事都是真的,大人。」

「沒錯……你說得對。那麼聽好。要我聽命國王,只統治這裡,我是絕對不會滿足的。你很清楚我的野心不只於此。我的責任心和正義感比任何人都強。任何人,你聽見了嗎?」

「我知道,法蘭西斯科先生。」

「你以為我每晚閑著沒事幹才祈禱,白費唇舌說些廢話嗎?或者你以為我在聽聖母瑪麗亞講話嗎?」

「我知道。」賈伯曄重複。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金子,賈伯曄,也不是為了土地和幾千名奴隸。我願意把這些都讓給狄克·德·亞勒馬格羅和其他的人。我來這裡,是為了替主耶穌基督和查理五世寫下一篇光榮的傳奇。」

「那麼,就別讓這篇傳奇沾染了鮮血。」

法蘭西斯科先生將帽子往前額一壓,雙眼望著自己的影子,然後用力扣緊肩帶,將手放在長劍的黃金球飾上,就像在為某位畫家充當模特兒。

「你還是堅持亞納德和他的奴隸說謊?」

「是的。」

「拿出證據給我看。」

「然後呢?」

「然後,不怎麼樣。替我把那個該死的證據找出來就夠了。」

儘管才一大早,賈伯曄很驚訝地看見卡哈馬爾的廣場上已熱鬧非凡。幾群印第安人小聲地交談著,西班牙人則來回巡視,目露凶光。

警衛比以前多了兩倍。整個晚上,約有百名騎士穿梭在卡哈馬爾城周邊的大街小巷裡。所有的西班牙人全都帶著武器入睡。黎明時,魏勝德修士在那間還沒蓋好的教堂里主持彌撒時,面對冷熱不一的臉孔,總不忘提醒老卡哈馬爾居民別忘了十一月大戰役的事情。

「賈伯曄!」

這一叫把他嚇了一跳。賽巴田走近他身邊,露出慣常的笑容,其牙齒潔白和堅固的程度令所有的征服者嫉妒不已。

「過來一下好嗎?」

他們肩並肩,繞著教堂走。教堂中殿的牆面只砌到人的高度,石面的祭壇上方掛著一個簡單的木頭十字架。整個場景看起來很奇怪,幾根石柱指著安第斯山脈上的藍天。

「為什麼是你替印加王銬上鐵鏈?」賈伯曄不客氣地問。

「因為他們命令我。」賽巴田簡單地回答。

「他們?」

「亞勒馬格羅和總督。」

「但是,為什麼是你?」

賽巴田露出邪惡的冷笑,聲音里充滿尖酸刻薄:

「朋友,這麼簡單的道理還得說兩次你才會懂嗎?因為,我是狄克的人。因為,我的膚色是黑色的,況且沒有任何一位西班牙人願意在一個國王的頸上銬上鐵鏈弄髒自己的手,即使面對的是頭插羽毛的秘魯國王!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管是白人、西班牙人或其他什麼東西!但是我知道:昨天和今天拉的屎沒什麼兩樣!」

賈伯曄低下眼。他朋友的語氣充滿痛苦,每一個字就像一個拳頭一樣擊中他的腹部。此時,他覺得這間尚未蓋好的教堂就像一間會說謊的小教堂,醜惡無比。

「我提的問題笨死了,對不起,朋友。」

「你我之間隔著一片海洋,賈伯曄先生,」賽巴田尖著聲音說,「光靠友誼並沒有辦法讓人從此岸航到彼岸……」

「我是說,我知道,而且我向你道歉。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不成?」賈伯曄不快地說,「去他的,好吧!會叫你去其中必有原因,只是搞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讓我覺得很煩。我覺得昨天我們一起度過的那個夜晚比平常更黑暗、更讓人看不清楚!」

賽巴田唇邊再度露出微笑。

「或許我可以幫你搞清楚那件事情,那個昨天出來指證的印第安人。」

「是亞納德的人?」

「沒錯。是印第安人,還是個奴隸。他連那個傢伙是誰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痛快地喝了幾杯他們自己釀造的甜啤酒,他馬上便泄了底。喝完第三杯後,他就不太確定看見的是攜槍帶械的印第安人或羊駝群。第四杯後,不確定是否真的去山口邊的田間散過步。第五杯後,他拿出一隻黃金別針,說是亞納德大方送給他的,要他瞎掰那個故事!」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賽巴田!他現在在哪裡?」

「但願我能夠告訴你。」

「什麼?」

「酒醒後他嚇死了,從此再也找不到他。」

「該死!」

「沒錯!假如你沒辦法叫他在總督面前招供,那麼我將成了說謊的猶大!他們指名要我逮捕印加王。」

賈伯曄盯著他的朋友。十分鐘前他本想大發雷霆,而現在,他感覺掉進了無底的痛苦深淵。他的心中只存著一絲最後的希望。

「你不問我為什麼?」賽巴田尖聲問。

「別說了,我求你!」

賽巴田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張大黑色的眼珠死盯著他,他則突然大叫,聲音比鋸子鋸過老鐵棍更尖更細:

「假如我掐斷了印加王的頸子,狄克先生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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