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世界之巔 第1章

我們之所以會下山經歷這一場旅行,都是因為松鼠。雖然不好意思承認,但事情就是這樣。

我從水泵站的工作崗位上溜掉了。林卡斯對我這麼做不太滿意,但是因為喜歡我(這種喜歡還沒強烈到讓我感覺麻煩,就像喜歡泡滿蜂蜜的橡子蛋糕,或喜歡一個風趣幽默的朋友那樣),所以他沒什麼怨言,願意幫我保密。他知道我喜歡和阿杜雷耗在一起,也知道這樣的時間過一天少一點,還招來一些不相干的人看不慣。

阿杜雷在水泵站見到我時,顯得喜不自禁,活像個身懷天大秘密的孩子,連平時拚命擺出來的一副沉穩堅忍的大人樣都拋到腦後,又變成我打小熟悉的那個小阿杜,我就喜歡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們打小就認識!誰能有這樣從出生就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真不明白為什麼別人會覺得我們不該老湊在一起。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我問了好多次,阿杜雷就是不告訴我。他哄我說:「到時候就知道了,我們就快到了。」

「那裡。」他指著一棵樹說道。這棵樹普普通通,不比別的樹更大,也說不上哪裡更美。或許是他大驚小怪吧。

「呵呵呵,別逗了,這就是棵樹而已,阿杜。」我說道。無論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看到這棵樹覺得開心,都是件滑稽的事。

他翻了個白眼:「走近點看,看那下面,就在那兒。」他湊近樹榦,在一個小樹洞前蹲下身。

我一邊朝里瞄,一邊尋思著能從這裡尋到什麼寶貝。難道是先人的金銀珠寶?無人知曉(或重見天日)的神秘生物?或者是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結果只看到一堆橡子。

「好極了,阿杜。你要是想吃點心的話,這倒是送上門來的。」

阿杜雷伸手抓起一顆橡子,湊到我眼前:「你看這個。」

我緩緩轉動這個橡子,細細端詳著。突然間,我愣住了,使勁眨了眨眼。橡子的一側居然工工整整地刻著「艾瑟琳」一行字。

我不禁問道:「為什麼這棵樹的橡子上會有我的名字?」

阿杜雷說:「再看看別個。」我照做了,另一個橡子上也有我的名字。這一堆橡子里,居然每一個上面都標著「艾瑟琳」。

「我真不明白——」

「噓,別出聲!」阿杜雷把我從樹邊拉到附近的灌木叢里。「你看那兒。」他小聲說。

一隻松鼠從林地里嗖地躥過,帶來了更多的標著「艾瑟琳」的橡子。它把這些寶貝堆到樹洞里,一忽溜兒跑去搜尋更多橡子。

「怎麼會……」我瞠目結舌。松鼠怎麼會把我的名字寫在堅果上?真是匪夷所思。

「到這兒來,我帶你看!」阿杜雷喊道,直接衝下山去。

山下,是我們的禁地。

可我不得不跟著。

山上的空氣比山下稀薄。

人人都這麼說。可是我只呼吸過山上的空氣,又沒體驗過什麼是濃厚的空氣,哪裡知道空氣是薄還是厚?說不定就像是穿過一汪清水,會感到陣陣波瀾的推阻,只是不會被打濕?

我一邊這麼胡思亂想,一邊奮力追趕阿杜雷。我發誓,這小子在松林里瘋跑起來活像超獅獸一樣快。

可是我,凡是在要跑、要鑽、要躲、要跳的時候,就只是個沒出息的書獃子而已。

「要拉你一把嗎?」阿杜雷回頭喊著,朝我咧嘴笑,「就幫你一小會兒?」他就喜歡戳我的痛處,我有多愛護短,他就有多愛揭短。

「我上次來抽查,你的拉丁語時態還是一團糟呢。看來你偶爾也有幫得上忙的時候。」我奮力跨過一截倒下的樹木,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究竟幹嗎要穿這一身鼓囊囊的皮大衣?之前明明覺得天氣涼颼颼,這下卻熱得彷彿泡在岩漿里,要被滾燙的餘燼吞沒了似的。我確實需要幫助,但就是嘴硬不願意承認。

「你要是沒穿那身皮大衣就好了。我知道,你這會兒一定後悔得要命!」阿杜雷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或者應該說,就是因為我太若無其事地拚命擦掉滑入眼睛的汗珠,被他看到了才猜中我心事的。

「凡事準備周全一些總是沒有錯。我爸預想天氣很快就會轉冷的。這種事說來就來。」

「你爸想得真多。」

「我爸做得更多。」

我和阿杜雷像往常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斗著嘴。這個場景,就像媽媽每夜睡前為我掖好羊毛毯一樣親切,已經整整十七年了啊(因為我們只有這麼大歲數)。

我挺喜歡和他這樣伶牙俐齒地打嘴仗,但是出於各種理由,就是不願意承認。

山勢漸漸往下。我從來沒下山走這麼遠過,心裡一陣陣發慌。

早知道剛才就不提爸爸了。現在種種規矩禁令和不聽話的後果一股腦兒都蹦了出來。一想到可能被捉個正著,我那熱得不能再熱的臉就更加滾燙了。

「你覺得大家會來找我們嗎?」

阿杜雷(有些維里塔斯的野丫頭叫他「愛——地——雷」每次都把我氣得半死)搖搖頭。我擔心成這樣,但是他卻一聲都懶得吭。

「我們亂跑到這裡來,要是被捉住了,可是要動用法典……」被驅逐出境的。我怕得說不出口。

我是腦子進水了嗎?為什麼不在吉斯好好待著,偏要跟著阿杜雷私自下山,跑到這裡來?驅逐出境的事情雖然少,但確實是發生過的。

「哎喲,拜託!他們才不會驅逐你呢。到時候我們就說實話,都是我逼你下山的,這樣他們只會怪罪我。」他這麼說,是想讓我好受些吧?但是沒有阿杜雷,哪怕留在吉斯,日子也過得沒意思。

山下這地方,就連樹都長得不一樣。我發誓,剛剛看到了一顆熊果樹,這個樣子的樹我只在書里讀到過。誰都知道,只有山上的熊果樹長得矮。真不該到這樣的地方來。

「反正都怪我,是我把橡子到處丟,藏到樹洞里,還寫上了你的名字……」就是嘛,阿杜雷,這還差不多。

「嘿,那是一棵熊果樹,對不對?」我故作鎮定。但是阿杜雷太了解我了。他笑嘻嘻地斜靠著那棵油光水亮的紅色大樹,總是這麼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看到一棵熊果樹沒什麼大不了似的。至少我們還沒走到雲線下面去。

「我本來想看看,在山上藏寶的那些松鼠是不是要下山來采堅果,你猜怎麼著?結果還真是!」

好極了,阿杜。松鼠下山采堅果。冒著被驅逐出境的風險,就為了證明自己心中所想是正確的,真是再值得也沒有了。

「少來這套故弄玄虛的把戲了。我也可以在橡子上面留個信,丟在這裡,讓人帶上山,就像先人的郵政系統一樣,只不過靠的是松鼠,不是人類。」的確,這樣看來,確實是聰明的伎倆。我的意思是,至少還挺有意思的。

「不管怎樣,我們走了多遠啦?」

阿杜雷說:「哎喲,你還相信那些老掉牙的神話故事嗎?」我分不清他有沒有在開玩笑,也不知道他懂不懂這些故事,我想他對這些事情毫不上心,至少不如我在意。

「這不是古老的神話故事,是歷史好嗎!這個區別,你學也學不進去,分也分不清楚,怪不得這麼無所謂。」

阿杜雷毫不在意的從熊果樹上擼了一把嫩葉,塞到嘴裡嚼了起來。但對我來說,這棵樹代表著恐懼,預示著毀滅人類的死亡威脅。阿杜雷「呸」地吐出葉渣,說道:「口渴的時候,這些葉子可是天賜的好東西。我們明明可以走出去,自己去創造歷史,為什麼還要成天埋頭研究別人的歷史呢?」

他向前跑去。我猜他覺得我只要這樣就好。有時候,我會禁不住覺得他天生就是用另一種材料做成的。我只有鼓囊囊、蓬鬆松、熱乎乎的尋常血肉,而他卻能忽悠悠、輕飄飄地飄浮滑翔,彷彿再容易不過。我剛剛才知道,鳥兒是因為有了中空輕盈的骨骼,才能展翅飛翔,我猜阿杜雷也是這樣。但是我的骨子裡卻密密實實的,填的全是石頭、金屬之類沉重的東西。

「我已經見識過那些橡子了,為什麼我們還要下山?」我跟在他後面,簡直精疲力竭。

「噢,反正你都到這裡來了,再看看這個也沒關係嘛。」

「看什麼?」

他轉過頭盯著我:「艾瑟琳,我在說什麼,你懂的。」

我恨不得自己不懂。

「你親眼看到了?不是圖片,不是插畫……阿杜,你真的看到了?這怎麼可能?」

他又跑開了。

「忘了圖片和插畫吧,親眼所見才是最好的。」他回過頭,對我微微一笑,「反正,卡特蘭蒂很喜歡下山看這裡的風景。」

提卡特蘭蒂做什麼?他肯定知道我會糾結。是他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要給我添堵?或者只是開朗到沒心沒肺?媽媽總說,阿杜雷生來眼裡就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光華,無論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最好都乖乖記著。

我假裝對卡特蘭蒂的事情毫不介懷,而且知道她肯定追不上阿杜雷的步伐。我一個科格內特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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