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尹坡崗,1532年11月

席坎夏拉將一件荷蘭制的襯衫、一雙高統靴和幾條項鏈擺在阿塔瓦爾帕面前,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兩隻酒杯推到印加王眼前。

「他們的隊長,他們有時候稱他為艦長或總督,向我呈上這些禮物時說:『請告訴你的主人,我日夜趕路,快馬加鞭,就是希望能夠儘早見到他。』」

唯一的君王阿塔瓦爾帕端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安娜瑪雅儘管十分好奇,依然像影子般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古亞帕和維拉·歐馬緊盯著桌上的禮物,但不敢伸手亂摸。那兩隻晶瑩剔透的杯子是他們從未見過,最為新奇的陶製品了。阿塔瓦爾帕伸出手,先以指尖輕觸,然後拿起其中的一個,對著陽光仔細地端詳。

「你呢?」他問,「你把我們的禮物送給他們了嗎?」

「送了,唯一的君王。他們瞧了瞧那幾個以城堡的基石雕刻的面具之後,一句話也沒說,反倒提出了一些有關那些裝滿羊毛線的鴨子的問題。我告訴他們,將它們磨成粉之後,會發出一種芳香的氣味。至於那幾件鑲金綴銀的長袍,他們則問都沒問一聲。

「他們說他們從哪裡來?」

「從大海的另一端。他們效忠兩位國王,其中一位統治冥世,另一位則是天上的帝王。」

「這些韃蘭人自稱是海陸兩棲的生物,他們上半身的結構和人類相似,下半身則像駱馬。他們口中經常掛著維拉科查這個聖名……」

席坎夏拉放聲大笑。

「另一個世界的物種!我也聽過這則傳聞。請相信我,唯一的君王,他們都是人類!只不過他們長得和我們不一樣,因為他們的膚色較淺,臉上蓄鬍子。他們其中有些人的確騎在綿羊身上,因為可快步賓士過草原。但是你能想像這些動物走在印加大道上的模樣嗎?我的情報人員見過他們,他們的確爬上了卡加斯!」

「據說他們身上還攜帶一種會噴火的棍子。」

「那是他們的娛樂之一:他們將火點在一種裝在那些棍子里的粉末上,之後便會發出一種震耳欲聾的響聲。第一次聽見的人,總免不了會大吃一驚。」

「那些斜背的皮帶里……」

「裝著一些和我們的配備相同的武器,但是稍微輕一點兒。看見他們拿著那些東西向我示威時,我著實被嚇了一跳,但是事實上,那些武器的功能不如它們的外表那麼嚇人。」

「他們總共有多少人?」

「還不到兩百人。其中許多人看起人非常的虛弱,似乎生病了。」

「談一談他們的隊長。」

「一個身材高大,但很瘦,年紀也不輕的人。他的鬍子像雪一樣白,眼神和投石器上的石子一樣尖銳,但嘴邊總是掛著微笑。船員們對他百依百順,除了其中一位例外,就是他的哥哥,他老試著想裝出和他一樣威嚴的神情。可惜,他的鬍子和雙眼都說明了他只不過是個老頭子,隨便用狼牙棒一敲,都可以敲碎他的腦袋瓜。而且我想他一定很怕你,因為他不斷地表示久仰你的大名,說他來此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幫助你。」

古亞帕突然插嘴說。

「我也是,我見過這些怪人,儘管我閱人的經歷不如他,當時也不像他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但是我並不同意席坎夏拉大使的說法。」

阿塔瓦爾帕側身面對古亞帕。

「的確,你的人生閱歷果真不如你的勇氣,古亞帕。」

「那批人很危險,唯一的君王。在我們面前,他們總是裝出一副笑臉迎人的樣子,還以朋友的身份和我們互稱。然而在所有他們經過的村落里,他們手持那些被席坎夏拉誤認為毫無殺傷力的武器,大肆屠殺無辜。他們說要助你一臂之力,可是對其他的人,他們卻說早答應過要幫忙那個該死的瓦斯卡爾了。」

「他需要他們幫忙的是現在。」席坎夏拉冷笑說。

「你有何建議,席坎夏拉?」

「我建議讓他們前來。」

「真是瘋狂!」古亞帕插嘴。「我們該立刻殲滅他們。當我從卡加斯領軍撤退時,曾經包圍過他們。當時他們本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焦慮地等著您的命令,唯一的君王,可惜命令就是不來。」

席坎夏拉不以為然地笑一笑。

「等唯一的君王決定頒布聖召後,我們再殲滅他們吧。」

「你懷疑我,古亞帕?」

古亞帕還來不及回答,從發生爭論後,一直保持緘默的維拉·歐馬突然開口說。

「我,我懷疑。」

阿塔瓦爾帕舉起手要眾人肅靜。他陷入苦思,偷偷抬眼看他的安娜瑪雅恰巧瞧見他眼眸深處左右為難的窘態。

一朵烏雲飄過驛站的上空。阿塔瓦爾帕獨自留在宮殿里,維拉·歐馬和安娜瑪雅則步出方院。

四方帝國境內的每一寸土地,結構之完美和氣氛之祥和,總讓安娜瑪雅忍不住想開口讚歎!例如,在這裡她看見嘉朗家 ,那是幾間相毗鄰、儲藏食糧的穀倉,位於第一排種植小麥和奎藜的梯田邊緣,就在那間依著尹坡崗山壁建築的華卡之下。還有幾天的路程,他們便可抵達卡哈馬爾了,到時候便可大肆慶祝阿塔瓦爾帕的勝利和帝國最後的統一。

但是安娜瑪雅發現這片烏雲老徘徊不去,毫無撥雲見日的希望。

「你怎麼了,維拉·歐馬?」

「前往庫斯科讓我心情沉重,小女孩。」

「什麼意思?」

「今天早上聽到的那些話讓我覺得不舒服。席坎夏拉雖是忠心耿耿的軍官,但是我懷疑他的能力;古亞帕很英勇,可惜太衝動了。」

安娜瑪雅不說話。

「阿塔瓦爾帕自以為將掀起一場帕沙沽提,一場翻天覆地的改革,創造新世界,自稱為王,可惜他不懂得觀測天意,順應人心……」

「假如是因為有人對他撒謊或沒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並非全是他的錯。」

維拉·歐馬搖一搖頭,表示不同意。

「此外,我還擔心庫斯科的命運。」

「為什麼?夏勒居希麥不是該城的市長嗎?」

維拉·歐馬苦笑了一下:

「看起來似乎唯有瘋狂才是該城的市長。連我本人在內,我是第一個鼓勵阿塔瓦爾帕起義推翻瓦斯卡爾及其瘋狂黨羽的人……」

「此舉有其必要性。」安娜瑪雅肯定地說。

「或許!但是從此之後,仇恨變成了一棵喪心病狂的植物!阿塔瓦爾帕復仇心切,和他的哥哥瓦斯卡爾的荒唐行徑不相上下。他要我管理瓦斯卡爾亟欲在庫斯科大肆改革的宗教問題,但是我並非獨自行動。古希·游邦基將軍陪同我一起前去,他使用了一些斬草除根的方法:凡是篡位者瓦斯卡爾的任何支持者,格殺勿論,連他們的妻子和兒子也一樣。唯有不曾與男人接觸過的處女被留了下來,以便送給唯一的君王當妃子。他甚至揚言連他自己的兄弟和姊妹也不會放過。如此一來,就像我們的先王萬亞·卡帕克的族裔一樣,各部落都將被殲滅。我不喜歡這樣,安娜瑪雅,這不是帝國的傳統文化,不是高貴的印加人和崇拜太陽的民族所該有的行為。這是一個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卑鄙酋長的惡行……」

「阿塔瓦爾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維拉·歐馬異常溫柔地看著安娜瑪雅。

「你自己也親眼見到了卡德吉神像的下場!對瓦斯卡爾的仇恨讓他是非不分,新仇加舊恨……」

「幾天以來大家都以探尋答案的懷疑眼光看我,維拉·歐馬。」

「我知道,小女孩,然而我依然對你有信心。你知道我們花了多少時間才培養出這樣的默契,不僅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而且金石不渝。過去我曾經帶你進入那個神秘的城市,今天我向你闡述我心中的秘密:阿塔瓦爾帕不會是那個拯救四方帝國的救星!」

「那麼是誰?」

安娜瑪雅大聲地問,把一位正準備將一群悠閑地經過梯田的棕毛駱馬趕上神廟廣場的小牧童嚇了一大跳。她恢複冷靜,再問一次:

「那麼是誰,智者,誰將可以拯救帝國?」

「我不知道,小女孩。我只知道,目前,你應該助阿塔瓦爾帕一臂之力。」

「什麼?」

「他只信任你一個人。你是唯一『見識』過他的功績,將他從獄中拯救出來的人。假如你真有預卜的能力,就請你告訴他,為了帝國的和平,請他放了庫斯科人——」

她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但不再刻意地提高音調。

「你要我『預卜』我無法預見的事情?」

維拉·歐馬緊盯著她看。

「我是請你終止一場混戰的發生。」

「我不能說謊,智者。我想假如我說了謊,印加國王萬亞·卡帕克本人一定會從冥世返回人間懲罰我。」

維拉·歐馬嘆口氣說:

「你得幫我們,卡瑪肯柯雅!」

維拉·歐馬語帶激動,眼神飄忽不定,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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