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卡加斯,1532年10月10日深夜

夜晚一到,賽巴田便挨到賈伯曄的身邊,兩人一起溜進溫暖的被窩裡,將白日趕路的辛勞拋到九霄雲外。

牆上的火炬冒著熊熊的大火,屋內角落邊的幾盆炭火里,火苗依然零星地燒著。賈伯曄半睡半醒。

「城裡有女孩子。」賽巴田說。

賈伯曄從床上坐起來。

「你在瞎掰些什麼?」

「你還記得我們進城時所住過的那間大房子嗎?嗯,那是間修女院,我告訴你,裡面有幾十個,甚至是幾百個女孩,有年紀大的,有年紀輕的,有長得不怎麼樣的,也有……」

賈伯曄一時睡意全消了。

「那麼你想……」

「沒什麼,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們怎麼能夠違背總督和艾南多·德·蘇拓上尉定下的法規呢!」

「我不相信你,朋友。」

「我們興緻勃勃地喝下了幾杯他們以多種超自然的元素所釀造的啤酒。玉米的味道雖然不怎麼可口,但是,真是見鬼,就是能夠溫熱人的心肺!」

賽巴田的黑眼眸發出興奮的神情,逗得賈柏曄咧嘴微笑。

「除了幹掉了幾杯友誼之酒外,還有呢?」

「什麼也沒發生,我告訴你,我向你保證!有一種和女孩說話的方式,你們這些如野獸般粗魯的白人永遠也學不會!我們擁有一種你們沒有的細膩心思,所以我們可以……」

「別鬧了,黑人!」

「你還是老實地告訴我,在我進行重要的外交任務時,你們到底干下了些什麼嚴肅的事情。」

賈伯曄嘆口氣。

「我們聽著他們的酋長向我們大吐苦水。」

「一定很可憐,我想!」

「連見過大風大浪的蘇拓都起了悲憫之心。」

「說下去。」

「我們抵達該國時,國內正發生內戰,起因於兩兄弟為了爭奪唯一的王位。而我們的巨哈卡偏又押錯了寶。」

「有人被弔死?」

「除了有人被弔死外,還有許多人被殺。他說他的村落被洗劫一空,房舍被摧毀殆盡,村民慘遭屠殺,部分的人逃往山裡……他說那個戰勝的君王的軍隊把他的子女全都擄走了,還將他家裡的食糧全部搬走。我們所見到的是戰勝者的軍營:得知我們即將抵達的消息之後,他們馬上撤退到距離此地約兩天路程的地方去。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們將再回頭進行報復行動時,他便嚇得渾身發抖。在他的淚水裡隱藏了一些我們無法體會的殘酷回憶。」

賽巴田停了一會兒之後說:

「蘇拓怎麼說?」

「他說這是個好消息。」

那堆黃金實在少得可憐。幾塊金條、幾件物品、幾個花瓶……對於自己無法善盡心意,巨哈卡面有難色。端坐在洋槐樹下的一張三角椅上,他面對大廣場;蘇拓坐在他的身邊,試著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廣場上人群紛亂,雜聲四起;幾名哨兵駐守在被稱為於巫旭努的金字塔平台上。菲力比洛不停地翻譯,他左右張望,問東問西,然後轉身面對那位西班牙上尉。

「他說他可以再送給您其他的寶物。」

「什麼東西呢?」

「女人,可以在路上為您洗米做飯。他希望您能夠以善意回報,也願意學習基督教的習俗。他希望與您做朋友,得到您的保護。」

「告訴他假如他不變節的話,我們一定會善待他和他的族人。」

菲力比洛如實翻譯。巨哈卡的臉上重現平日高傲的神情,連講話的語氣都透露出他是個習慣於指揮別人的領袖。

「他建議派遣一位您的親信和他的隨從到聖女殿,要他們帶一批女孩子到廣場上來,讓您仔細地挑選。」

蘇拓向賈伯曄做了個暗號,幾個西班牙人隨即靠攏過來,想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解他到底說了什麼話。

「快一點,」蘇拓嘟噥,「快去把她們帶過來,免得讓我們隊上的那些處男搶先了一步……」

賈伯曄不敢告訴他隊上的那些「處男」早就造訪過那個地方了。只有上帝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他和賽巴田互換一個偷笑的眼神。

當他和隨從們抵達聖女殿時,裡面亂成一團。所有的女孩子全被集中在偌大的內院里,由最年長的發號施令,最小的甚至還只是兒童的模樣。她們身上全穿著或白或紅的長袍,舉手投足間十分優雅。比較年長的女孩用一些打造精美的黃金或銀白的別針將一塊披肩狀的東西別在肩上。從門縫裡,他瞥見屋內陳設了幾台織布機,裡面傳出農場般的嘈雜忙碌聲,間或夾雜著幾句嗚咽和不好意思的笑聲。巨哈卡的隨從們高聲朗誦了幾條命令,頓時鴉雀無聲。

他們一回到廣場,西班牙人便群起尖叫鼓噪;有些人甚至等不及,早已上前搭訕,另一些人則拔起她們披肩上的黃金別針。場面混亂,非筆墨得以形容。

突然間,一聲喊叫壓過所有的吵鬧聲——從金字塔頂端的平台上傳來一聲怒吼。兩名西班牙哨兵架著一位高大的印第安人站在平台上。他簡直是睥睨著那兩位哨兵,臉上的神情不可一世。他身上穿著一件質地細膩的長袍,上頭以金絲銀線綉滿了幾何形圖案,耳上則戴著他們早已見識過的金耳環——然而那兩個耳環之大,真是讓人印象深刻。

「停!」蘇拓大喊一聲。

場面立刻恢複平靜。

「放開他!」蘇拓對著那兩名哨兵說。

那位印第安人輕巧地走下金字塔前的大台階,步伐穩健地穿過廣場。之後,他停在巨哈卡面前,完全無視蘇拓的存在,徑自向前者說了幾句話,看似十分惱火的樣子。巨哈卡急忙站了起來,口中含糊地道著歉。

蘇拓示意西班牙人勿輕舉妄動,並請巨哈卡坐回他的身邊。之後他轉身問傳譯官菲力比洛。

然而似乎連傳譯官也被這位不速之客搞得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混亂中,賽巴田趁機溜到賈伯曄的身邊。

「他看起來不太好惹,這個大耳環傢伙。」他小聲地說。

就在此時,那位印第安人語帶憤怒地對菲力比洛說話。

「他說,」傳譯官開始翻譯,「我們全都將遭天打雷劈,因為你們褻瀆了那些屬於他的主人的女人。他說假如你們其中有人膽敢再用手觸摸他一下的話,他的軍隊定會前來屠殺我們眾人。」

「我完全相信他有此能耐,」蘇拓冷靜地回答,「但是他總沒有辦法叫我們死兩次吧!他的主人到底是誰?」

「就是印加國王。」

「他叫什麼名字?他的主人在哪裡?」

菲力比洛緊張地向這位貴族傳譯,完全不敢正眼瞧他。對方則平靜地回答說。

「他叫席坎夏拉,是阿塔瓦爾帕國王的特派大使,他的主人就在距此二十里外的地方。」

二十里……賈伯曄感覺他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旅途中的點點滴滴閃過腦際——高如皇宮的巨浪、暴風雨、飢餓……但是,現在,發財或死亡就取決於這二十里路。

「告訴他,我們的國王,統治五湖四海的查理五世特別派遣我們的隊長法蘭西斯科·皮薩羅總督先生前來邀請他到我國做客,希望他能夠賞光,並且接受我們致贈的禮物和友誼。告訴他我們十分景仰他,我們絕對不會冒犯他,因為我們懼怕他的主人,我們知道他是位全能的君王,轉告他我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協助他在戰爭中伸張正義。」

菲力比洛逐字慢慢地傳譯。他那肥厚的雙唇不停地打戰,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席坎夏拉聚精會神地聽著,眼神卻四處溜轉,彷彿一對偷窺的賊眼,他瞄著那些軍人身上奇特的裝扮、他們所騎的馬匹、腰上的配劍和胸前的盔甲。菲力比洛傳譯時,他不時地露出微笑,顯然對他所聽到的內容很滿意。之後他又有了回應。

「他想見你們的國王,有重要的訊息和貴重的禮物要轉交給他。」

「告訴他我們的國王此刻人在瑟韓,距離此地約有三天的路程,我會護送他到那裡去,並且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賈伯曄盯著席坎夏拉。他從未見過這樣一張臉:假如說他早已習慣印第安人蜂蜜色的肌膚和突出的顴骨,那麼他實在沒有見過這種雙眼炯亮如火的眸子。他快速地朝自己的夥伴們瞅一眼:無論是表情、衣著或神態……和他相比,他們全是一副苦瓜臉。

「印加的首都就在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在二十里外?」

席坎夏拉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他輪流地盯著每一個西班牙人看,似乎想知道他們是否都和這位據稱是他們隊長的人一樣無知。之後他慢條斯理地解釋。

「他們的首都,」菲力比洛小心翼翼地翻譯,「在深山裡,得跋山涉水方能抵達。繞城一周約需一天的時間。那裡住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種。城裡有印加先祖的皇宮,以及多間供養眾多神職人員的神廟,其中最有名的那間神廟裡面典藏著數不盡的珍貴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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