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基多,1527年12月

儘管鑲在牆上的石塊表面的鍍金閃閃發亮,這間因點著古柯葉的火盆而煙霧瀰漫的房間里依然昏暗。

唯一的君王病卧在小羊毛和羊駝毛毯子下已經三天了。睡夢中,他時而顫抖。之後,在冗長寂靜的夜半時分,他張開雙眼,在微光中搜尋那些揮之不去的問題的解答。

假如在過世前仍未能指定王位的繼承者,天父太陽神將以何種方式在冥間迎接他呢?

這個奠基在庫斯科的帝國將會變成何種模樣呢?還有為此偉大帝國——從北到南走一圈得花費數日時間——締造今日雄偉局面的他,萬亞·卡帕克,又會變得如何呢?

那些早在上一個季節即出現在蒼穹和高山上的奇異景象又代表什麼呢?

是他的天父太陽神大發雷霆?還是他的母后月神琪拉在訴說心中的恐懼呢?

這些問題如累人的禱文般反覆地出現,直到高燒再度奪走他的意識才罷休。病痛深入他的頭部、腹部和骨髓,讓他痛得坐了起來。一種莫名的疼痛,不知來自何方,但是任何人永遠也別想擊倒太陽之子。

痛苦難耐時,他便會再度看到那位從南方森林裡被虜獲至此的小女孩的奇特的藍色眼珠。一雙有著象徵時間之源的大聖湖——的的喀喀湖水般的眼睛;一雙凝視時可以安撫病痛的眼睛。

皇宮門外響起陣陣的號角。之後內院里傳來零亂的腳步和談話聲,但是門檻邊卻只出現一個男人,他立即跪下,俯首叩地,有人將一塊大如嬰兒的石頭擺在他的脖子上。他穩健地背著這個石塊,爬向病人床邊。

唯一的君王呻吟地挺起上半身,用他那因發高燒而變調的嗓音問:

「阿塔瓦爾帕?孩子,是你嗎?」

站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維拉·歐馬說:

「是的,唯一的君王,是阿塔瓦爾帕。」

「站起來!」

當氣若遊絲的唯一君王再度躺下時,一位僕從將阿塔瓦爾帕頸上的石塊卸下,他重新站了起來。

他飽滿的額頭上系著王子頭巾,身穿以自己統治的部落圖案為主的緊身上衣和披風,鷹鉤狀的鼻子堅挺,顱頂突出,眼白部分時而充滿血絲,仿若飽含怒氣,然而他從未將內心世界表露於外。再者,他的右耳垂十分肥大,總令人嘖嘖稱奇。

但是,今天,凝視著他父親——唯一的君王的臉孔時,他不禁瞠目結舌。

萬亞·卡帕克國王的病情超乎他的想像。他呼吸急促,眼神空洞,如一名喝了古柯酒和奇恰酒的醉漢。他一下子老了許多。阿塔瓦爾帕真想向後退,他自忖是否仍應該將帶來的壞消息告訴他。眼見他沉默不語,唯一的君王早猜出箇中原因了: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阿塔瓦爾帕兒子!別瞞著我。」

阿塔瓦爾帕看了一眼維拉·歐馬,他點頭表示同意。

「唯一的君王,」阿塔瓦爾帕小心翼翼地說,「我得知的都是些壞消息。」

萬亞·卡帕克以手示意要他繼續說下去。

「海邊的商人彼此見過面,他們說海面上漂浮著一座木頭高山,載來了一批外國人……」

萬亞·卡帕克以急躁的眼光搜尋著他兒子臉上的表情。

「人數很多嗎?」

「沒有,頂多十幾、二十個人。他們搶奪了通貝斯港一艘商船的貨物,並且綁架了幾名船員之後便離開了。」

「是人類嗎?」

「沒有人知道,唯一的君王……其中有些人的上半身穿著一種特製的銀質衣服,另一些人則露出滿身的毛髮,連臉上都是。他們像人類一樣直立走路,但是發出怪聲和使用一種無人能懂的語言。」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三個季節前。」

「之後他們馬上就離開了嗎?」

「是的,一如來的時候,他們搭上那座飄浮的高山回海上去了,唯一的君王!」

維拉·歐馬走上前去,幾乎同時打斷他的話:

「是維拉科查人……你想過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塔瓦爾帕怒問。

「維拉科查,創造宇宙萬物的的天神,它來自的的喀喀湖,創造了平原和高山,男人和女人。全能的維拉科查,它要求太陽神安帝賜予我們光明、月神琪拉賜予我們黑夜……」

「維拉·歐馬!你太多話了,我知道維拉科查是誰!」

「那麼,你知道一旦它完成任務後,便會回歸海洋,到西方休息;還有它也曾承諾過,將來它一定會再回來……」

「那麼你認為是它回來了!」阿塔瓦爾帕惱火地打斷他的話,「搭乘一座飄浮的高山,一副發臭的人模人樣,披著生鏽的銀片和毛髮?」

維拉·歐馬回瞪阿塔瓦爾帕一眼,然後轉身面對萬亞·卡帕克。

「有可能,唯一的君王。維拉科查能夠依情況變換各種不同的裝扮。它可以變成個人或團體,人類或動物,森林或高山……它無所不能。」

萬亞·卡帕克雙眼緊閉,大口地喘著氣,等他開口問話時,聲音微乎其微:

「你不相信是維拉科查回來找我們嗎,兒子?」

阿塔瓦爾帕聳一聳肩,回答說:

「我不知道,唯一的君王。我想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了些。我們知道那些血統不純的人類可以變換各種奇特的外形。你自己在戰爭期間,在森林和南部深山裡也見識過……而且為什麼維拉科查現在要回來找我們呢?我們建在這世上的國家既大且強,我們恪遵天命和王法……」

「可惜我就要去見安帝了,」唯一的君王嘆口氣說,「然而我卻尚未指定將代表皇位的玻爾拉頭巾系在誰的頭上。」

這些話讓眾人均沉默不語。

這位病痛纏身的老者再度困難地以手肘撐起上半身後,提高一點兒聲音說:

「阿塔瓦爾帕兒子,為何你要拒絕我的提名呢?你知道我寵愛你的程度遠勝過其他的皇兒!你明知道自己最聰明,能力最強!為何要拒絕我,在我該前往冥世的時候阻撓我呢?」

「父王,唯一的君王,你我兩人都知道此問題的答案。庫斯科部落永遠也不會接受我!你雖是我的父親,但我母親並非族內望族。即使我在前額綁上玻爾拉頭巾,也永遠無法統治我們的帝國,要求子民遵行王法!這麼一來又有什麼用呢?」

「唯一的君王!」維拉·歐馬大叫說,「你一定要做個決定。在尚未指定繼承人之前,你不可以離開,否則將鑄下大錯,後果更將殃及眾人!」

「維拉·歐馬!」阿塔瓦爾帕怒斥,「你怎敢如此說話?」

「我敢,因為大難臨頭了!你忘了那些暗示嗎,阿塔瓦爾帕?那一晚,我們的月神母親在皇宮上空化為三個圓圈。第一圓圈為血紅色,第二個圓圈又黑又綠,最後一個只是一團煙霧!」

筋疲力盡的萬亞·卡帕克再度倒在床上,沉重地喘著氣。阿塔瓦爾帕看了他一眼後,直截了當地問維拉·歐馬智者說:

「依你所見,琪拉在暗示我們什麼?」

「第一個圓圈指出,當唯一的君王與他的父親太陽神會合之後,皇室的血統將源源不絕!第二個圓圈預言南北之間將因屠殺和戰亂形成一道大鴻溝。第三個圓圈只是一團雲霧,因為只要犯下上述這些大錯,安帝和琪拉將會和我們一樣大發雷霆,屆時天上將只剩下一團雲霧,唯一君主的全能之子!」

「啊!」阿塔瓦爾帕生氣地用手一揮,噴了口氣。「維拉·歐馬,我本以為你很睿智。你太相信祭師們的話了,可惜他們連自己說什麼都不敢保證。他們只會吹牛!而且你很清楚另一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祭師,他的說法一定和前者完全相反。」

「誰比較睿智呢?」維拉·歐馬閉著眼睛說,「是那個見到並了解天意的人?還是那個蒙上雙眼,不願看清實情的人呢?」

「智者也該是位懂得適時保持沉默的人,維拉·歐馬兄弟!」

「阿塔瓦爾帕……阿塔瓦爾帕!」萬亞·卡帕克舉起顫抖的手輕喚,「阿塔瓦爾帕兒子,請別生氣!我同意你的看法和勇氣,但是或許維拉·歐馬說得對。他過去對我建言良多,我走後,你一定要聽從他……」

一陣劇痛再度襲擊胸口,年邁的君王全身顫抖,話才說完,便接著又說:

「我想,琪拉母親給了我另一個暗示。維拉·歐馬,把那個藍眼的女孩帶過來!」

日復一日,歲月從此與聖女殿的迥異。

當安蒂·潘拉走進室內,悄聲地掀起那扇色澤鮮艷的簾幕時,安娜瑪雅仍嚇得全身打哆嗦。這幾天的恐怖不安並沒有完全消失。然而,安蒂·潘拉卻走近她身邊蹲了下來,給她一個詭異的微笑。

「你看!」她小聲地說,「拿去!送你……」

安娜瑪雅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公主遞給她一個金手鐲。鐲上纏繞著兩條毒蛇,看似要捆綁住她的手腕。

「拿去!」安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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