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郝家集 3

臨時被當作監獄的地方是村打穀場的一個舊庫房,每天都有六個荷槍實彈的巡查隊員分三班輪流站崗看押庄蝶。郝盛仁不來的時候,他們有人會去巡查隊伙房打來飯菜送過來,再把頭一天的馬桶換走。

這段時間可能真的比較忙,郝盛仁一直沒再來過。所以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夥子給庄蝶送飯,他們大都一絲不苟地做事,從不敢側目偷窺,唯獨一個黑麵皮的矮個兒有些不太在乎,每次大大咧咧地提走馬桶的時候都不懷好意地打量庄蝶,然後嘴角掛著陰冷的笑容離開。

庄蝶覺得這是可以離開的機會,也是自己孤注一擲的唯一動力。於是第四天傍晚當這個矮個子又進屋把乾淨的馬桶放下時,準備提著穢桶離開的時候,伏在地上的庄蝶一把拉住了他的褲腳。

「帶我出去,要多少錢我都能給你。」庄蝶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矮個子顯然嚇了一跳,卻緊接著又迅速恢複了平靜。他稍加停頓,然後用很低的聲音告訴庄蝶他晚上來救她。

庄蝶暗暗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也許真要熬出頭了。可惜她還是太過天真,苦候一晚的她等來的卻是包括矮個兒在內的六個禽獸巡查隊員的輪流摧殘。庄蝶能感覺到他們都喝了酒,然後可能達成了某種默契;而她能做的除了從被破布堵住的口中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外,只有無盡的淚水。

他們帶著滿足離開時,庄蝶其實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了。從此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六人走漏了風聲,前來占庄蝶便宜的男人越來越多。一個月前,他們還是村裡誠實的農民、勤勞的鐵匠、笑眯眯的胖掌柜,甚至是面對庄蝶誠惶誠恐的半大小子,可此刻卻俱成了半瘋癲的禽獸,用非常廉價的賄賂而得到了庄蝶的身體。

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去,庄蝶甚至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她相信自己遲早會被他們折磨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那天晚上佔有自己的六個巡查隊員又一次全部進了這間充斥著腥臭的房間。除了他們之外,領頭的男人就是戴著員外巾、穿著馬褂的村長郝盛仁。

「把她架到廣場上去。」郝盛仁像不認識庄蝶一樣,冷冷得發號施令。包括矮個兒在內的六個巡查隊員上前架起幾乎全祼的庄蝶,拖著她來到小十字街廣場上。庄蝶看到周圍已經站滿了村裡男女老少,大家正圍著中央的十字架上一堆乾柴竊竊私語。

「來了來了……」一個婦女說道。

「早該燒死她了,村長還是心腸太好。」另外一個婦女說道。

「就是,這種不守婦道的娼妓不燒死還留著幹嗎?」又一個婦女說。

「都是她勾引男人,把家裡的錢都敗光了。聽說村長就是為此把她關了起來,她卻還變著法兒勾引巡查戰士,真該死。」先前第一個說話的女人道。

……

聽聲音,庄蝶都能分辨出她們的姓名,知道她們的老公是誰或有什麼喜好,甚至那方面的時間長短。可如今庄蝶幾乎一絲不掛地被綁在木架上,腳下堆著澆滿油料的柴火,卻一句話都不說,一動也不能動。

「準備行刑。」郝盛仁簡短地說道。

矮個子走上前,手裡擎著火把。

庄蝶想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出郝哲榮,可是沒能成功。這時,一騎白馬絕塵而來,馬上坐著郝家集巡查隊的聯絡官。庄蝶能看出他騎的是自己的馬。

聯絡官滿頭大汗地跑到村長面前,對他緊張地說了幾句話。村長似乎沒有聽清,又轉過頭問了一遍才皺著眉頭往庄蝶這邊望著。接下來非常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村長急步跑到剛才還說庄蝶的幾個婦女面前,急切地說著什麼。

幾個婦人瞬間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失魂落魄地過來給庄蝶解開繩子,幾乎是抬著她走進了村口一間房子里。進屋的時候,庄蝶分辨出這是村裡的館驛所,素日用來接待方帥派來村裡收稅的。

這是怎麼回事?昏迷之前,庄蝶只記得這些。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覺得口乾舌燥,想睜開眼喝點兒水的時候,看到了面前誠惶誠恐、端著碗的郝哲榮。

庄蝶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身上穿著簇新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做成的,針腳細密。郝哲榮小心翼翼地望著庄蝶,看她醒來立時立刻用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大聲地呼喊起來:「蝶兒,你醒了?你醒了?」

「這是哪兒?」庄蝶小聲問道。

「這是村裡的館驛所啊。你昏睡了三天,我們都擔心死了。」

「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之前村長聽信讒言,說你是杜國邦的細作。方帥那邊又派了人非要置你於死地,所以才誤傷了你。如今誤會已經解除,終於給你平反了。」

「細作?」庄蝶吃驚地問道。

「對啊,說是綏系打入熱系的姦細。如今村長已把這個誹謗你的人抓起來了,還有要置你於死地的杜國邦手下。」

「他們是誰啊?」

「郝大鵬和胖掌柜。」

「那不是鐵匠和飯鋪掌柜嗎?」

「那都是他們為了掩飾身份,現在包括那六個違抗軍令的巡查隊員都被抓了起來,就等你的處置意見呢。」

「六個巡查隊員?」

「對,看守你的那六個,玩忽職守,已經被村長抓起來了。」郝哲榮信誓旦旦地說道,接著他指了指桌上小山般的一堆首飾和金條,「這些是村長拿給你的,說這是你在村裡一年的俸銀。」

庄蝶不是不識貨的人,可乍見如此多的金銀首飾還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珠圓玉潤的大顆珍珠、貓兒眼寶石、田黃石雕刻的觀音、一尺多高的玉佛……再加上成堆的金條,饒是父親作為一方軍閥竟也無如此財富。

「這……這麼多?」

「對,村長說你這一年在村裡如此勤勞,理應補償。」郝哲榮頓了頓,又指著另外一桌的山珍海味道,「這些人蔘、蟲草、木耳都是村民們送的,你看這是馬婆子的,這是李家的,這是大個郝家的,這是胖郝家的……」

庄蝶發現,幾乎每家都送了東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撫摩著發燙的腦門兒,庄蝶要理一理亂如麻絮的思路。可郝哲榮彷彿沒有離開的意思:「那八個人怎麼辦?」

「哪八個人?」

「兩個細作和六個巡查隊員?」

庄蝶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她猶豫半晌才沉吟道:「你告訴村長,過去的事情就算了,這八個人一定要火刑處死。」

「好。」郝哲榮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問道,「我怎麼回村長和村民這些東西的事?」

「收下,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庄蝶疲憊地說道。

「好嘞。」郝哲榮開心地下去了,庄蝶雖然躺在床上,可依舊能感覺到自己像快散了架一樣。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庄蝶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這期間村民們每天都輪流來看她,帶著他們自己認為最好的食物。庄蝶也和他們開心地生活在一起,就像從前一樣,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又過一個月,庄蝶告訴郝哲榮自己要帶著這些金銀離開,需要給父親送一封信。此時她已知道父親和方天仁達成了和解,誰也沒有把誰怎麼樣。

對於庄蝶的請求,村長郝盛仁有些誠惶誠恐,但在看到庄蝶每天開心地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樣子,最終放下了心,讓聯絡官拿著信去省城給庄成尚報信。

當庄成尚的大軍開至郝家集時,庄蝶在這兒已經住了一年零七個月。她望著一年多沒見的父親,飛快地沖了上去,緊緊地將他抱住。

「你怎麼不來找我?」庄蝶哭著說道。

「還不是因為你,我和方天仁又幹了一仗。」庄成尚大大咧咧在村長家的客廳坐下,傲慢地左右環視著,「你這一年多就住這兒?」

「是啊,爸爸,你看怎麼樣?」

「還行吧。你讓我來就是這事?」庄成尚問道。

庄蝶抬起頭,看見他身後的郝哲榮和郝盛仁都瞪圓了眼睛驚恐地望著自己,笑道:「沒什麼,那些東西可做軍餉,讓你帶走。」

「我看了,都是好東西。怎麼來的?」

「村裡人給的,我幫他們幹活兒。」庄蝶說著笑了笑,故意把話題岔開,「和方天仁的仗打得怎麼樣?」

「老對手了,他不能把我怎麼樣,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庄成尚站起來轉了兩圈,告訴身邊的副官把那些金銀財寶裝好就走,然後問庄蝶。「你和我一塊兒走嗎?」

「走啊,我有一句話要問,問完就走。」庄蝶說著站起身,來到郝盛仁面前,用極低的聲音耳語道,「村長,要燒死我那天聯絡官跑來和你說什麼了?」

郝盛仁滿頭大汗,把腰彎得像個蝦米:「他說你父親庄成尚沒敗也沒死,和方帥達成了和解協議。」

庄蝶點了點頭,又走到郝哲榮面前:「我走了。」她說話的聲音不高,全屋人卻都能聽見。

郝哲榮淡淡地點了點頭:「我很捨不得你。」說話時,他真情流露,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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