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

北京理工大學往南幾站地,一爿建於20世紀80年代的老式居民樓組成的小區里,橫七豎八地停著不少汽車。行人川流不息地從汽車縫隙間穿過,然後由各色口音匯總成一曲獨具特色的首都奏鳴曲。

就這樣一棟樓下,破舊的涼亭外面一輛掛著塞北牌照的汽車裡,郭偉剛正專心致志地盯著面前一台八英寸的視頻監視器出神,他戴著耳機,不肯放過任何一幀視頻、一段聲音。

視頻是偷拍的,來源於李偉身上隱藏的針孔攝像機。本來郭偉剛並不想同意這種在他看來不甚光明正大的方式,可當李偉提出要自己前往樓上問話的時候他又改變了主意。

誰知道那傢伙能做出什麼事來?為了李偉的安全也不能囿於形式不是?郭偉剛邊想邊點燃了一根煙,隨著淡淡飄起的煙霧跟著上樓的李偉敲響了那扇看上去其實不算沉重的舊防盜門。

「咚——咚——咚——」

靜待良久,門終於開了。

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兒,眯著眼睛打量著面前的李偉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

「你找誰?」男人果真是塞北市口音,只是身上衣著破舊、臉色晦暗,若不留心很容易將他與馬路上的清潔工人混在一起。好在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敵意,神色間異常平靜。

「我是李偉,從塞北來。」李偉簡單地為自己做著介紹。

「公安局的?」男人似乎不太意外,只是略顯焦灼的目光暴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李偉沒有說話,卻亦未加否認:「能進去聊聊嗎?」

「好啊,進來吧。」男人一側身,將李偉讓進房間。

屋子裡昏暗潮濕,狹小的客廳中幾乎站不下第三個人。郭偉剛幾乎把眼睛貼近熒幕才隱約能看到一張破敗的木頭茶几和上面堆疊高聳的生活垃圾。後面就是兩個小卧室和廚房衛生間,房間應該不超四十平方米。

「坐吧。」男人指著茶几後面的單人沙發說道。

「你知道我會找到你?」李偉掏出香煙,也沒問男人會不會抽,隨手甩給他一根,然後自己點著坐在沙發上問道。

男人慢吞吞地撿起煙,熟練地從李偉手中拿走打火機也點上:「你遲早會來。」他說話慢條斯理,勁道氣勢拿捏得有點兒像做政府工作報告的總理。

「這煙怎麼樣?」李偉問道。

「還行,紅雲煙嘛,好多人都抽這個。」男人看了看過濾嘴說道。

「你抽什麼?」

「我很少抽烤煙。」男人回答。

「我沒買著單爆珠萬寶路,塞北沒賣的地方。別的薄荷煙也不知道哪個好,乾脆就帶著我自己的煙來了。」李偉像對男人認錯一樣解釋著,直到男人微微一笑:「別拿我找樂了,我早就知道你會來。自從你們找過於鯤和何紹傑以後,你的搭檔就去了西寧,他找過王幸龍他媳婦,之後你去機場接他,然後幾天去了市公安局。我琢磨著你們是去辦理結案手續了,就放鬆了警惕。後來大半年你也沒啥動靜,我還真以為你不再追究這事了。但潛意識告訴我,你不會放棄,從這一年來對你的了解來看,我覺得你不會放棄,這也是看你進來我為什麼不驚訝的原因。」

「我是該叫你孫玓霖呢?還是叫你田雲峰?」李偉冷冷地問道。

「你隨便吧,我現在是田雲峰,身份證也是田雲峰。我早就是田雲峰了。」男人陰惻惻地回答。

李偉想了想,說道:「那還是叫你本名孫玓霖吧,習慣。」

「行。」孫玓霖從容地像是在和李偉聊家常。

「喝點兒什麼?」他接著問。

李偉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喝。」

「啤酒吧,冰鎮的。」孫玓霖從廚房冰箱里拿出兩聽易拉罐啤酒,放了一罐在李偉面前,「你真不喝?」說著話他自己打開一聽喝了兩口說道,「你是個好警察,我輸了。」

「欲蓋彌彰,狡兔三窟。」李偉說著從懷裡摸出仿牛皮的大日記本,翻到中間位置看了看,「有個事我沒弄清,王幸龍為什麼要自殺?」

「壓力太大唄。」孫玓霖平靜地說。

「為什麼?」

「葉強是和他喝酒之後死的,被他灌倒扔山裡了。這麼多年拿著他認為不該拿的錢,自己把自己弄死了。」說到這裡孫玓霖又補充了一句,「心理承受力太差。」

「看來你的承壓能力還算不錯。」李偉笑道。

「還行吧,你查到現在還不知道我?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你也去西寧了?」

「去了,手術簽字是我簽的,要是對筆跡應該能對出來。」

「那個黃牛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黃牛。」

「那他怎麼替你扛雷?」

「我認識趙長河,當年我在西寧開會整出遇車禍這事的時候也需要他幫忙才行,那時候他才參加工作。」

「你這麼做不後悔?」

「有什麼可後悔的?」

「也對,你絞盡腦汁計畫了這麼多年才達成的目標。」李偉想了想把煙掐了,提高了聲音道,「既然我來了,那你肯定是隱藏不下去了。你打算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守著女兒這大半年也值了,你也別打算帶我去塞北,我是不會回去的。既定的結局不能改,除非你抱著我的骨灰回去。」說著話孫玓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四個支架都是這半年裡裝的。另外我告訴你這兩灌啤酒里都有毒藥,用注射用的針打進去的,雖然不是立馬能要命的葯也絕拖不得。」說完他略一停頓,又補充了一句,「我估計你也不會喝。」

「和我想的一樣,你打算怎麼辦?」李偉淡淡地問道。

「你要是允許我這把老骨頭再活幾天,我一會兒就去醫院洗胃,就說自己吃錯藥了。你要是不同意多待會兒,等我死了抱著我的骨灰回塞北吧,反正我是不會認罪的。」

「實話告訴你,我們樓下有整隊的人馬。自從我進來開始就已經給你錄像了。」說著話李偉揪出針孔攝像頭給孫玓霖看,「不管你認不認,這罪你都得認,區別就是活著認、死了認罷了。另外我告訴你孫嚀還不知道這事,你琢磨琢磨要是她知道了會怎麼看你?」

孫玓霖愣住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樓下,然後又死盯著李偉:「你的意思呢?」

「和我走吧,我們暫時不告訴她。另外就是李曙光醫生的報告可以證明你的精神有問題。你雖然不是人格分裂但算重症抑鬱,我想應該罪不至死。」

「判個無期和死刑有什麼區別?」

「表現好將來可以看著外孫結婚。」

「謝謝,你真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充足理由。」

「是吧,我知道你沒有心臟病。剛才那是你的孤注一擲。」李偉笑著從腰間解下手銬,「適當的時候我們會告訴孫嚀,但不是現在。另外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不是警察,但幫警察做事。」

「嗯,你要是警察就好了。」

「我以前是,被開除了。」

「什麼事,說來聽聽。」孫玓霖拿著手銬卻沒戴,仍是坐在沙發上和李偉聊天。

李偉卻笑著搖了搖頭:「往事不堪回首啊,我的故事其實不如你的故事精彩,將來若是有機會把你自己的故事寫下來吧,我想會有人看的。」

「我寫了一部分,今年第一期的《塞北小說》就有我的作品。」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讀讀。」

「網上也有,我住的這個卧室的電腦里也有。」說到這兒孫玓霖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以為我之前就不知道你在跟蹤我?」李偉說道,「我查案的時候就懷疑背後有人搗鬼,所以才隱藏了大半年再出手,期間去公安局辦結案什麼的都是做給你看的。至於找到你其實也簡單。」

「什麼?」看得出孫玓霖很關心這個問題。

「你的電腦啊。雖然你不用家裡的電腦,又重置了手機,可安保部部長還有一台電腦,你忘了?雖然你找人重裝了系統,可你的計算機水平不高,都不知道有些盜版操作系統的瀏覽器歷史記錄沒有存放在C盤,而是存放在了D盤。」

李偉見孫玓霖聽得挺迷茫,就知道他沒聽太懂,便解釋道:「簡單點兒說就是記錄沒刪除乾淨,我找到了你瀏覽過的房源信息,北京理工大學附近這些。」

「我看了好幾個月,有上百套房源信息,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很簡單,一家一家打電話過來問,只要租出去了就上去敲門。」

「我還以為什麼高科技手段呢。」孫玓霖失望地給自己戴上了手銬,「查了多久?」

「光敲門就兩個多月,往來北京十六次。」李偉靜靜地說道。

孫玓霖嘆了口氣,指了指裡屋:「真辛苦你了,我去把窗戶關上,這可是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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