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

唐國棟巡邏回來,看到安保辦公室里多了一個穿著便裝的青年男人,又高又瘦,人倒是顯得很精明的樣子。他抬表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三十分,正好與上崗後巡視廠區一圈的時間相等。

「您就是李警官吧?」唐國棟拿捏著這人應該就是白天於部長交代的晚上要過來問話的警察吧?果然這個叫李偉的年輕人微笑著起身回答了唐國棟的問話:「我是李偉,您就是唐隊長吧?」

「啊,我是晚班保安隊的隊長,您坐。」唐國棟從茶几上的茶葉罐里取了點兒茶葉給李偉沏茶倒水,然後又接過對方遞來的香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找我有事?」

「嗯,想和你聊一個人。」

「誰啊?」雖然嘴上這麼問,其實唐國棟心裡多少知道李偉一定是沖著失蹤的田雲峰來的。果然,李偉的下一句話就提到了他的名字:「你們原來的安保部長田雲峰,我聽說他和你一樣常年夜班。」

「對。」既然人家有備而來,唐國棟遂決定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我媳婦身體不好,癱瘓在床,我白天要照顧她,所以也是常年夜班。」

「那田雲峰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是領導,我不敢問。」

「他也在這裡工作?」

「在啊,他在旁邊那個辦公室值班。」唐國棟說著指了指隔壁空蕩蕩的部長辦公室,「其實晚上用不著安保部長,以前都是隊長帶隊。就是田雲峰來了以後主動要求的,他是董事長親戚,也沒人說什麼。」

「你們有交流嗎?」

「有時候有。」

「說點兒什麼?」

「田部長不喜歡說話,老有心事一樣地抽煙。他煙抽得挺凶,經常整夜整夜地想事情,我總感覺他心事重重的。」

「你沒問過他?」

「我不敢問,一般都是他主動說。我記得他剛來的時候我還真問過他一次,那好像是2009年的冬天吧,他想事想得出了神,看上去愁容滿面的。當時挺晚的了,他辦公室還開著,我就進去說田部長有啥心事啊,說著還給他遞了一根煙。田部長看了看我說沒啥事。我就說我天天看你好像有啥心事一樣,要是能說就說出來聽聽唄。」

「他說什麼?」李偉顯得挺重視唐國棟的話,一直在做筆記。

唐國棟看對方如此認真,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開始沒說什麼,就和我抽煙。後來眼看一根煙都快抽完了,他才說,老田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說,你講唄。於是,他就給我講了個故事。」

「說說。」

「好,不過他的故事講得細,我只能想到多少說多少吧。」唐國棟回憶著說,「田部長說從前有個財主,家裡有一個祖傳的金佛,據說這金佛傳了好多代,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當時中原正在打仗,兵荒馬亂,所以財主總睡不好覺,怕有人搶他的金佛。於是他就帶著一家老小來到西部一個挺大的鎮子住了下來,這裡相對安全,也沒人知道他有金佛。可是離鎮子幾百里的山上有一夥強盜,經常下山來打劫,在這裡竟成了常態,居民們也習以為常。」

唐國棟說到這裡喝了幾口水,繼續說道:「財主一看強盜非常厲害,就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搶到自己頭上。這金佛若落到他們手裡,一來對不起祖宗,二來也會斷了子孫後代的飯碗,要知道他們家幾代人都是靠金佛發的家,留錢不如留佛。何況這東西不僅值錢,應急時還能典當不少銀兩,甚至還能聚眾當地僧尼,算是佛家至寶。無論哪一樣拿出去都能暫渡難關,轉危為安,所以決不能失落。」

「之後呢?」李偉問道。

「財主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傾家蕩產地拿出一筆錢以有強盜為名組織一支軍隊,名義上用來維護當地治安與強盜作戰,實際上是作為自己的私人武裝保護家宅安全,而軍隊的銀餉卻是鎮上募來的。有了軍隊以後,財主就派人找到強盜,說如果他們保護自己就把軍隊的一部分銀餉作為貢品交給他們,換得市鎮平安。強盜的聚集地周圍有好幾個鎮子,有時候他們也顧不過來,就答應了財主的請求。作為交換,強盜有時候也象徵性地來鎮里做做樣子,每次都被財主的軍隊打了回去,由此相安無事。誰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財主家裡有傳世金佛的消息終於被他軍隊里的一個軍官知道了,此人悄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強盜。於是強盜首領決定在某個月圓之夜去財主家將金佛搶走,然後帶著它遣散強盜遠走高飛。」說著說著唐國棟突然住口不語,低頭喝起水來。

「然後呢?」李偉奇怪地問道。

唐國棟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到這兒的時候我也問田部長,可他竟然說沒有然後了,故事到此為止。」

李偉聽聞此言哂然一笑,嘆道:「那你怎麼看?」

「我問他為什麼沒有了,他說財主還在想辦法。」

「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我也問了。他說當時給他講故事的老師就說這是個無尾的故事,要學生們自己想結果。我這才恍然大悟,估計是孩子們在學校的作業,他正替家裡的子女想故事答案呢,就說財主帶著軍隊和強盜打一仗不行嗎?田部長說既然強盜都知道了,那鎮子上的人遲早也是要知道財主家有金佛的,那時候他們一定會遣散軍隊,所以打不得。」

「那跑呢?」李偉說。

「兵荒馬亂能去哪兒?去哪兒能不被人知道金佛的事?」

「把金佛扔了?」

「更不行,我當時這些答案都說過,但田部長說這是個無解的故事。」

「他就因為這事發愁?」

「可能吧,他本身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有人有點兒事就愁,有人有多大的事也不愁。你看我家裡條件不好,媳婦還是殘疾,可我什麼時候像田部長那樣愁過?我覺得他天生就是那種人吧。」

「他和你說過別的什麼沒有?」

唐國棟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他就和我聊過這麼一次,所以我記得挺清楚。而且他這個人平時還喜歡看書,然後就是發獃、發愁,好像在想什麼一樣,一愁就是七八年。」

「看什麼書?」

「挺雜的,大多數我都看不懂。我記得有一次都凌晨三點多了,他屋裡的燈還亮著,我就過去瞅見他正在看書,見我進來也沒收起來。我就過去看了看書名,好像裡面有個人名,可我沒記住。就問田部長這書是講啥的,他和我說了個詞,是什麼『陰人』。我就琢磨著這傢伙不是看啥法術鬼怪之類的書吧?」

「書名是什麼?」

「你聽我說啊。後來過去好幾年了,我在家吃飯,我兒子在看電視。他上高中了,喜歡看《百家講壇》,當時講的就是田部長看的那個人,叫『王陽明』,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於是就和我兒子說這人是不是個道士或巫師啥的,要不然就是仵作吧?」

「什麼意思?」李偉顯然也沒聽懂。

唐國棟就喜歡別人迷失在自己的故事當中,帶著得意笑道:「我兒子也這麼說的。他說,爸人家是挺有名的哲學家,你咋說是仵作呢?我說,你不知道,我們部長前幾年就看他的書,當時《百家講壇》還沒播這個王陽明呢,部長和我說這人是『陰人』。我兒子當時就笑了起來,說我聽錯了,人家說的是『隱忍』,是王陽明提出的一種精神。」

李偉這時也方恍然大悟,指著唐國棟笑道:「唐隊長,你還真逗,連我都被你繞進去了。」

唐國棟感嘆地點了點頭:「部長就是部長,雖然說是董事長介紹過來的親戚,可人家還是有些真憑實學的,要不然能讀這麼難懂的書?」

「是啊,這個人很難懂。」李偉感嘆道。

唐國棟見李警官絲毫沒說田雲峰的下落,實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便探過頭問道:「李警官,我們部長到底去哪兒了?我問於部長,他說我們部長失蹤了。」

「說說你對田雲峰的總體印象。」李偉沒有回答唐國棟的話,而是拋出了這麼個問題。

唐國棟抽了幾口煙,想了半天才把一直對田部長的看法拋了出來,之前他沒敢和任何人講過:「說實話,直到今天我才敢和你們這麼說,我覺得他的精神有問題,最起碼不是特正常的那種。你想,一個人長年累月地憂愁滿面,除了讀幾本不多的書就是擱那兒愁,有啥心事似的,這能算正常人?就算是正常人也愁出毛病了吧?」

唐國棟說著話覺得有些熱,走過去將窗戶打開,任憑夜風吹入,摩挲著發燙的腦門兒繼續說道:「我最近知道了一個名詞,還是聽我兒子說的,叫抑鬱症。聽他說好多有錢人都得了這病,我估計這就是錢多了鬧的,愁得不知道咋花唄。田部長雖然不算多有錢,可和董事長是親戚,估計他家裡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準是有房有車愁出來了病。我估摸著他得了抑鬱症以後不知道和誰說,所以天天在書里找安慰,就那個王陽明啥的,後來看找不著乾脆不找了,尋個地方一抹脖子或一上吊,聽蛐蛐叫去了,多自在?」

唐國棟說得唾沫星子亂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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