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

裹著西北特有的清冷晨風,郭偉剛走下計程車,站到了曹家寨市場門前。他先在一個水果攤位前駐足購買了些水果,然後才按圖索驥,在市場旁邊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里找到了王幸龍的家。

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那斑駁的面孔上爬滿了歲月的創痕,臃腫的身上套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運動服,看樣子像是子女初高中時穿過的舊校服。看到門外的郭偉剛,她先是一愣,繼而把目光落到了郭偉剛手中所提的一大塑料袋的水果上面。

郭偉剛刻意把袋子舉高,然後笑著和她打招呼:「請問您是霍太太吧?我是李院長的親戚,昨天晚上和您打過電話,想和您聊聊。」

姓霍的女人明顯不太歡迎郭偉剛這個不速之客,只是礙於情面不好說什麼,她勉強把身子挪了挪,讓出一條縫兒讓郭偉剛進來,嘴裡兀自嘟嘟囔囔:「王幸龍都死三四年了,有什麼過錯也都帶走了。你們怎麼還這麼不依不饒,先說好,他的事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她語速極快,口音很重,郭偉剛不仔細聽還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躊躇片刻,將手中的水果放到客廳茶几上,笑道:「就是隨便聊聊。」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裝潢很簡單,還停留在20世紀90年代那種組合櫃、大冰箱的年代。客廳的雙人沙發上鋪著老虎下山的沙發套,破舊的茶几與略顯陳舊的傢具都彰顯著主人似乎並不富庶的生活。郭偉剛在沙發上坐下,霍太太搬張椅子一屁股坐到了他對面,陰沉著臉等待他先發話。

「昨天和您在電話里說過,我是塞北市橋南分局刑警隊的幹警。想和您聊聊孫玓霖的事,他最近出了點兒事。」

「他出啥事了?」霍太太問。

「他死了。」

霍太太沒再繼續問下去,默默地從口袋中掏出一盒本地產的軟包裝綠盒香煙點了一根,邊抽邊道:「姓孫的那個老闆是個好人,我男人撞他以後也沒追究我們的責任,沒獅子大張口。我男人很受感動,還帶著我們看了他幾次。」

「你對他還有什麼印象?」

「包得和粽子一樣,能有啥印象,就是人不錯唄。」

「你見過他身邊的人沒有?」

「見過他閨女、媳婦。」

「司機呢?就是他閨女、媳婦沒趕到之前。」

「那時是我們家老王去的,我不知道。」

郭偉剛聽到這裡感覺霍太太的顧慮好像還沒有打消,總感覺對方端著挺重的心事在和自己談話,便多說幾句希望她能放下包袱,於是說道:「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無論什麼結果對你都沒啥影響。」

「我真的就知道這些。」

「那你男人是怎麼死的?」

「抑鬱症,跳樓了。」說到王幸龍,霍太太的回答非常乾脆,「撞了人以後就被鬼上身了,無緣無故得了抑鬱症,撇下我們娘兒幾個,自己兩腿一蹬,去聽蛐蛐叫了……」說到這裡她竟還抽泣起來,郭偉剛想勸又覺得不好開嘴,正猶豫間一個電話解了他的圍。

電話里是李尚榮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告訴郭偉剛派出所把在醫院裡襲擊他的那個人找到了,讓他去一趟。郭偉剛見霍太太這兒也的確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便告辭趕往廣場派出所,在那兒見到李尚榮和負責這事兒的副所長趙長河。

趙長河四十齣頭的年紀,身材魁梧,說話像敲鑼一樣又響又快。他先和郭偉剛簡單地打了招呼,然後就帶著他們去審訊室,那裡有一個乾瘦的漢子。趙長河指著漢子說道:「他叫馬樹人,綽號『肉乾』,是專業黃牛,常年在附屬第三醫院門口倒騰專家號。據他本人交代,周三那天上午他在醫院門口釣魚的時候見老主任趙尚榮一個人去了培訓中心,便起了歹意。當年他和趙尚榮一直有矛盾,所以這次就趁機跟蹤報復,不僅打昏了趙尚榮,還搶了他錢包里的錢。」說著趙長河看了眼郭偉剛身後的李尚榮,「對吧?就是這麼回事。」

李尚榮看郭偉剛仍有些困惑,便解釋道:「我很討厭這些黃牛,當年只要是我盯班,他們就沒有空子鑽。所以不僅馬樹人這一個黃牛恨我,但敢於付諸行動的就他一個人而已。另外我問過他了,他純屬藉機報復,把我當時拿的手術簽字單也給撕了。」

「李主任的這個事是我們所的責任,所以我們要負責到底。這幾天同志們都連夜走訪,終於把這小子給揪出來了,也好向上面和你這個外地同行交代。」趙長河信心滿滿地介紹著自己的功績,「請郭隊長給我們介紹介紹經驗,不行就現在再審審,看有什麼紕漏沒有。」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郭偉剛再有疑慮也是啞巴吃黃連,他遲疑許久才又問道:「這個『肉乾』抽煙嗎?」

「抽啊,不過我們核實過了,你說的那個什麼萬寶路,咱們這兒沒人抽,估計是以前誰抽剩下的。」趙長河說得信誓旦旦,倒讓郭偉剛不好再說什麼。這時候李尚榮才介紹說趙長河以前和他打過交道,趙長河有一次執行任務受了重傷,就是他把趙長河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

「說真的,要是沒有李主任就沒有我這條命,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趙長河拉著李尚榮的手對郭偉剛說道,「今天你們誰都不能走,中午我請客,不喝好了不中。」

至此,郭偉剛在西寧的任務已基本結束,他也沒有再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調查心裡的疑竇了。畢竟這是他私人出來辦事,而不是領導派下來的任務,李偉那邊再不滿意也這隻能這樣了。好在孫嚀是個很大度的女孩兒,這段時間她也知道李偉和郭偉剛地處東西兩個城市,查得非常辛苦,故此亦開始接受郭偉剛電話里隱隱所指的孫玓霖的病因。

下面的工作恐怕就是遺產分配問題了吧?雖然君林物流名義上是孫家的私企,可林羅、趙津書和馬宇姚都自始至終把它當成他們自己的提款機,並以此為生活根本。客觀地說,他們為此付出不少,雖然更多的是一些隱形的資源,諸如人脈、聲望一類,但若就此把他們摒除於外,恐怕那三家親屬也不會答應。

坐在西寧機場的候機大廳里,郭偉剛拿出筆記本,將下面要做的工作替孫嚀一一做了安排。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孫嚀成為自己女朋友前必不可少的鋪墊,所以一定要把工作做透做細。只是如何處理林羅三家人成了一個難點。好在體量巨大的君林物流已完全回歸孫家,林羅等人從法律上說不佔理,給些許好處也許就能順利打發,所以這還不算是最艱難的事情。

因為最麻煩的事其實是那個叫林樂樂的女孩兒,她是林秀玫的親生女兒,要說繼承遺產,她甚至有比孫嚀更合適的理由來繼承林秀玫的那份。如果真的按法律規定分配遺產,那林樂樂肯定拿得更多。若現金不夠的話,偌大的君林物流就有被拆分的危險。這對於即將上市的君林來說肯定是個災難。

郭偉剛放下筆,揉著發酸的手腕上了飛機,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在塞北機場下了飛機,迎接他的依舊是李偉爽朗的笑臉。李偉拉著他上了汽車,笑道:「怎麼樣,還順利吧?」

「還行吧,基本就是我上飛機前電話里和你說的那些情況。我覺得現在可以向孫嚀交差了,下面就得考慮遺產分配問題了。」

李偉不置可否,沉吟許久才問道:「不查了?」

「基本情況已經摸清,細節上面咱們也沒那個能力再弄,放到局裡都能寫結案報告了。」

「那這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他會有一些情況和你說,如果聽完了他的話,你還覺得可以結案,那我不反對。」李偉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微微透露著狡譎的目光,神色間充滿了神秘。

「見誰啊?」

「你跟我走吧。」李偉不由分說拉著郭偉剛上了汽車,連飯都沒讓郭偉剛吃就把他帶到了火車站,然後他們繞過人流密集的站前大街,拐過兩個小衚衕,最後在一個破舊的小區門前停住了。李偉把車停在小區門前,望著門前慵懶的保安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這是鐵園小區啊,孫玓霖不是在這兒有套房嗎?之前租給親戚田雲峰住來著。」

「那你說田雲峰是誰?」李偉陰惻惻地問。

「田雲峰是孫玓霖分裂出的另外一個人格嘛,你怎麼了?」郭偉剛疑惑地回答。

李偉則輕嘆一聲,說道:「孫嚀能接受這個結果嗎?」

「我試探地問過,她倒沒有反對。其實從孫玓霖的人生經歷以及沒有受到家庭的溫暖這一點,不難猜出這個結果。有些戲劇化,但人生本身就是一場戲,正所謂戲從生活中來,就是如此吧?」

「也許吧,但你更需要見見這個人。」

「到底是誰啊?」

「一個對孫玓霖來說至關重要的人,他能告訴我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我認識嗎?」

「認識。」

「他是誰?」

「走吧。」

說著李偉帶他進了小區。這是個老舊的鐵路家屬區,大院里橫七豎八地停滿了各色小汽車,樓前有限的空間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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