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

傍晚的時候,下了一整天的牛毛細雨終於停了。天空依舊陰沉得讓人心悸,大塊大塊的鉛雲壓在頭頂,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樣。在這種潮濕沉悶的天氣里,本應清爽的心情亦會變得晦暗起來。更何況郭偉剛和李偉問了一天的案子,一直陰鬱的心結隨著這天氣更似雪上加霜一般。

解放路「景泰茶園」內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郭偉剛和李偉沏了壺上好的「母樹大紅袍」,正邊吃瓜子邊聊案情。他先是掏出盒新拆包的軟中華,給了李偉一根煙,然後又自己點了一根默默地抽著,梳理著亂如麻絮的線索和思路,良久才深深地嘆了口氣:「孫嚀提出來她父親這事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是個小事,沒想到比我經手的任何一個案子都難,真他媽讓人不省心啊!」

李偉靜靜地聽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一直到喝乾了壺裡的水,當郭偉剛摩挲著寸許長的短髮望著他時,他才不緊不慢地笑了笑:「你知道我開始時為什麼不願意接這案子嗎?」

「為什麼?」對於李偉,郭偉剛其實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他知道面前的這位離職前曾經是橋南分局最具傳奇經歷的警探,對案子的執著不亞於追老婆,也正因為如此,李偉才年逾三旬還沒成家。說起聰明和靈性,也許李偉並不是橋南分局諸刑警中最厲害的人,可要說起破案時的韌性和偏執,卻絕對無人能出其右。甚至在如今物慾橫流、無利不起早的今天,竟有人能憑藉所謂的信念、理想抑或興趣堅持如斯,也算是牛人。

「因為我知道這案子不簡單,這也是我最終下定決心幫你的原因。除了我們倆,沒有人能這樣查,也沒人能找到真相。」李偉淡淡地說著,雖然言語中豪氣縱生,但語氣中卻絲毫聽不出來,完全像是在和好友談心。郭偉剛暗自讚許,卻不願表露出來:「也許吧,我就是發發牢騷,再說說剛才那個微信吧。」

李偉點了點頭,往外面看了一眼,掏出手機才要說話時又停住了,思忖片刻道:「你和小海說好來這兒了?」

「說好了,一會兒下班他准到。」郭偉剛催促著李偉拿出手機,又給他看了一眼李文晴發來的微信,卻只有短短一句話:這人不是他,你們要是找到他在哪兒,一定記得告訴我,謝謝。

「這孩子打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啊,我們倆是不是有點兒造孽?」李偉嘆著氣收起手機,「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和一個中年大叔,多麼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硬讓咱倆給毀了。」

「你快算了吧,你沒看清楚馮欣是什麼樣的主兒嗎?」郭偉剛嘬了口熱茶,從容不迫地說,「孫嚀家裡有個書櫃,都是孫玓霖平時看的書,就是大眾一些的、能讓我看懂的那種吧。我聽孫嚀說孫玓霖在西寧出車禍之前他挺愛看書的,但出車禍之後就差得多了。不過除了企業管理外,孫玓霖最喜歡看的書是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甚至還有一本2000年他去日本買的原版,雖然他看不懂。你說說他多喜歡這本書吧。」這番話是郭偉剛從君林物流回來的路上想好的,所以此時說出來擲地有聲,著實把李偉問住了,就見他瞠目許久,才問道:「什麼意思?」

「你回去找一本讀讀,實在不想買的話就去孫嚀那兒拿來看看,我建議你看,完了就知道了。」郭偉剛覺得自己在跟李偉查這件案子上難得有一次可以佔據主動位置,如此轉換身份的時候可不多,所以能享受一刻是一刻。

李偉先是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過來郭偉剛是在拿捏架子給自己好看,遂罵道:「別廢話了,時間這麼緊還賣關子,你不急,我告訴你孫嚀可急,到時候我們單位給我的假一到,你就一人查吧,我可沒時間奉陪。」

郭偉剛知道李偉脾氣火爆,也不敢多耽擱,便笑道:「你說你是什麼人,玩笑都開不起?我告訴你,《白夜行》里有一段內容說的是男主人公為了幫助女主人公殺人,故意接觸一個可以拿到違禁藥品的護士,甚至強迫自己去和對方好,以使她愛上自己……」

「你的意思是說馮欣故意接近李文晴?」李偉果然是一點就透,立刻就明白了郭偉剛的意思。郭偉剛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解釋說:「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甚至我覺得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可問題是這個馮欣真的去耶路撒冷了嗎?我看未必,現在找到他是關鍵。因為這個人與孫玓霖的交叉點是重要線索。比如他殺掉李曙光教授魚缸中的魚,很可能就是威脅李教授,讓他不要說出孫玓霖和田雲峰的事。如果那天不是李教授記錯了日期,我們肯定得不到這條線索。」

「我倒是挺為李文晴可惜的,好好一個姑娘讓大叔騙了感情。雖然她長得不太好看,個子矮了點兒,家裡是農村的,還有一個弟弟,可是……」

「你說就這條件,她要不是大叔控也不好找男朋友吧?」李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郭偉剛的話,「馮欣是非常有經驗的大叔,也肯定早就在暗中物色好了李文晴,否則也不可能這麼順利。你不知道那天她看小華的眼神,是一種充滿了妒火的赤裸裸的有仇恨的目光。這種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的女人,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估計就能搞定。」

郭偉剛咂摸著李偉的意思,越想越有值得回味,正在這時茶園的大門處走來一個青年男子,他推開門風風火火地就向他們這個方向撲來。郭偉剛定神看去,正是他找來的朋友李海——港務局任職的舊日鄰居,綽號小海,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

「郭哥、李哥。」李海和李偉也認識,雖然不甚熟稔卻見過幾面,所以三人沒多客氣,坐下後直奔主題。就聽李海說道:「郭哥,你給我微信發的那個圖,我讓朋友幫你問了。主要是現在咱們不能直接查出入境的信息,但可以從其他途徑找到塞北市幾大航空公司的近期出入境記錄,但都沒有你說的這個人。從咱們這兒最近出境的人里叫馮欣的倒是有一個,但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像你說四十至五十歲的男人根本沒有。」

「那是不是可以證明他沒有出國?」郭偉剛焦急地問道。

李海端起茶杯正要喝水,聽到這話就又停住了:「只能說從合法途徑沒出國。因為你和我說這人要去耶路撒冷,所以我又側面打聽了一下偷渡的情況。我估計你們也知道整個塞北市的偷渡行業最終都是『楊六郎』負責,他就是那個被你們抓的八喜的上線。『楊六郎』的小弟看照片說好像有這麼個人從雲南出境,去中東參加極端組織的,所以不敢從合法途徑出國。」

「你確認嗎?」

「確認,而且還有個消息。」李海說話的時候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郭偉剛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不好,忙細問端倪。李海說道:「『楊六郎』的小弟說這個人走了兩天以後,他們在中東的線人就來信說伊拉克發生了爆炸,這人途經伊拉克的時候被炸身亡。」他停頓一下,補充道,「由於和他們沒關係,所以也沒人去細打聽。再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叫馮欣,就是從衣著、身材上推斷是他,所以也就當故事聽。」

郭偉剛看了眼李偉,恰巧李偉也向他張望過來。他知道此時他們兩個人心思一般,都知道馮欣這條線至此就斷了。從破案角度上來說,雖然深挖下去也許還能找到些許其他線索,但就這些情況看來意義不大。這個馮欣只是被人僱用來嚇唬李教授的,完事後,無論是真是假地去了中東,都是所謂的「消失」,僅此而已。

李海又坐了一會兒,然後執意謝絕了郭偉剛吃飯的邀請,待送他離開,郭偉剛回到茶園又重新沏了壺茶,換了幾碟點心和李偉邊吃邊聊,這次兩個人不在糾結於馮欣的問題了,而是把關注重點轉移到下一步的工作上。

「怎麼著,你打算如何向孫嚀交差?」李偉蹺著二郎腿問。說話的時候他嘴裡被吃的東西塞滿了,聲音含混不清。

郭偉剛抽了幾口煙,望著李偉吃掉了整盤的「豌豆黃」糕點,才道:「交什麼差,這是咱倆的作風嗎?要是別人說這話還能理解,沒想到你也在這兒和我逗悶子?現在大的思路雖然有了,卻是咱倆的猜想,拿出證據才是硬道路。」

「說說你的想法。」李偉好像餓瘋了一樣,說話的時候不停地在吃東西,轉眼間,一盤「驢打滾」和一份「炸灌腸」又被他消滅了。郭偉剛還是一口沒動,默默地看著他吃。

「查田雲峰,找他和馮欣的切入點。如果能確認這兩人是僱用關係,那下一步就是田雲峰和孫玓霖的問題了。這事由李教授出份東西給孫嚀,這樣她也容易接受我們的推測。」

李偉終於吃完了,可他卻不是因為吃飽而放棄了對食物的追逐,而是吃得太快噎得夠嗆。所以郭偉剛眼睜睜地望著他喝乾了一整壺茶水,然後打著嗝兒問:「最近這麼辛苦,你打算咱倆一會兒去哪兒吃飯啊?我知道機械廠家屬區有家炸醬麵館不錯,不行咱倆去吃炸醬麵吧?」

「還吃啊?」郭偉剛瞠目結舌地問他。

「當然了,這隻能算墊墊底。」李偉又打了個嗝兒,「你說咱倆的猜測對不對,孫玓霖真的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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