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西北的天氣遠非中原可比,才過立秋,早晚就已逐漸有了些許涼意。此時的塞北市暑意正濃,誰知道到了西寧卻不得不套上秋裝。郭偉剛多穿了件夾克,臨行前特意把錄音筆放到裡面的口袋裡,疾步出了酒店,在人民廣場西側的停車場打了輛計程車前往既定的約會地點見面。

李偉最終沒能完全說服成小華,所以西赴的任務就落到了郭偉剛一人頭上。為了此行,他不僅動用了本就少得可憐的事假指標,甚至還在趙承民那兒打了包票,今後一年都不會再惹麻煩,為的就是隊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不給他找麻煩。

由於已經過了上午十點,想必李醫生早就坐在事先約定好的咖啡廳等他了。那個咖啡廳的位置很好,與青寧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僅隔街相望,也與李醫生居住的小區不遠。郭偉剛從何紹傑那裡了解到李醫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言出必行,既然他答應了兩個小時的採訪時間就一定會去。這種人現在不多了,沖這一點就值得郭偉剛尊敬。

果然,當郭偉剛走進咖啡廳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李醫生戴著老花鏡坐在大廳的角落裡看報紙,面前擺了杯冒著熱氣的紅茶。對於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咖啡可能比茶更難接受。與照片差不多,筆直的腰板和矍鑠的神態很難讓郭偉剛相信這是個年逾七旬的老人。

「李醫生,您好。」郭偉剛掏出警官證表明身份,輕輕地給老人鞠了個躬。他知道李醫生叫李尚榮,是青寧大學附屬第三醫院的副院長,但相比李院長或李主任,老人似乎更喜歡別人稱自己為李醫生。

某某某還告訴郭偉剛,對於這個心直口快的老大夫,郭偉剛直接說明來意比兜圈子編謊話更容易讓他相信自己。於是在簡單的客氣話說完之後,郭偉剛將來意和過程直言不諱:「基本情況就是這些,孫玓霖就是我女朋友的父親。鑒於我剛才和您說過的這些疑點,我和她都認為弄清楚更好一些。」

李尚榮靜靜地聽著,在郭偉剛一個多小時的敘述時間裡,他沒有插一句話。見郭偉剛說完才微微點了點頭,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小郭警官,你的來意我聽明白了。和我們之前電話里溝通的情況基本類似,你就是想了解孫玓霖當年在我院,準確地說在我們科治療的經過,是吧?」

「對,聽說當年手術是您做的,又是他的主治醫生,您能不能和我說說情況?」郭偉剛誠懇地問道。他說話的時候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記滿了需要問的問題。見李尚榮面帶困惑,郭偉剛解釋說這是他的搭檔讓他了解的一些東西,他搭檔有事不能過來,說著就把紙推到了李尚榮面前。

李尚榮看了兩眼,把紙還給郭偉剛,從桌子下面取一個手提袋,從裡面拿了個塑料資料夾來:「這裡面裝的都是孫玓霖當年的檔案和病例,包括他在西寧其他醫院的一些資料的複印件。我之所以讓你晚一個星期過來就是因為我的資料當時沒有準備齊全。」

「好,實在感謝。」郭偉剛接過資料夾翻看著,耳邊回蕩著李尚榮洪亮的聲音:「孫玓霖送到我們醫院的時候是當年九月下旬的一天,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當時我還在休息。由於他受傷比較嚴重需要立即動手術,所以急診科打電話把我叫了過去。從他受傷的情況來看車禍應該挺厲害的,聽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安全氣囊沒有彈出來,所以孫玓霖的面部、頸部和前胸的傷都很嚴重。」

「神志還清醒嗎?」

「昏迷狀態,全身都是血。聽說撞他的大車司機喝了酒,所以還造成了二次傷害。就是說第一次撞完孫玓霖的車後他想倒車離開,卻又撞了孫玓霖的車一次。」說到這裡李尚榮指了指資料夾中的一份剪報,「這是當時報紙上關於車禍的報道,我也給你帶來了。有些東西我也是看報紙才知道的。」

郭偉剛細細看了遍報道,覺得有些奇怪,不禁脫口道:「這個叫王幸龍的大車司機在之前並沒有過酒後駕駛的記錄,而且當時據說他明明可以提前兩天回西寧的,為什麼還要在新疆多逗留呢?」

「可能有什麼私事吧,我知道他家在南疆有親戚。」李尚榮沒聽出郭偉剛話里的意思,隨口說道。郭偉剛卻微笑著搖了搖頭:「也許吧,您繼續說。」

「哦,孫玓霖在我們醫院一共住了九個月,前前後後動了五次手術,其中三次都是我主刀的。當時我已經快退休了,所以對這種大型手術非常抵觸,能不做就不做。鑒於領導安排的任務時,做的也特別小心。而且像他這麼大的傷害在我們平時也比較少見,甚至個人幾十年的行醫生涯中也才見過有數的幾次。」

「我很想知道這種外傷會影響人的神經系統嗎?」

「你是說腦神經嗎?」李尚榮點了點頭,「十分可能,任何外力作用都可能對人的大腦產生不可逆的硬傷害。我見過一個年輕的生物學教授,因為和鄰居拌了幾句就大打出手,後來被人用板磚打中大腦,出院後性情大變,從焦躁情急竟變成了溫柔下氣,你說奇怪不奇怪?」說著李尚榮自己先笑了起來,「其實人的腦袋是十分複雜的器官,我們現在對它的研究認識非常膚淺,所以任何可能都是有的嘛。」

「是這樣啊。」郭偉剛點了點頭,想到這段時間對孫玓霖的調查確實印證了李尚榮的話,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麼說您覺得外傷可以讓孫玓霖變得性格異常,就是那種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排除這個可能。」

「當時他是一個人來西寧開會的嗎?」

「不是,還有一個司機陪同。不過車禍發生的時候聽說司機去買東西了,並不在車上。」李尚榮想了想,又補充道,「車禍發生以後他一直陪著孫玓霖,直到家屬出現。」

「司機?」郭偉剛皺著眉頭想了想,在他目前掌握的情況中,他只知道孫玓霖的司機只有過苗傑,並不知道還有其他司機的存在,便追問道,「什麼樣的司機,能做做介紹嗎?」

李尚榮顯然被郭偉剛問蒙了,想了半天才說道:「就是一個青年,不對,中年男人。長得挺壯實的,成天戴著墨鏡,留著小鬍子。」

「墨鏡、小鬍子?」郭偉剛腦海里猛地閃過一個人,忙問道,「臉上有痦子沒有,個子是不是比孫玓霖高一些?」

「沒有痦子,個子嘛……」李尚榮猶豫再三,說道,「後來孫玓霖病好的時候,那個司機就已經不見了,不過我看他倆應該差不多高,最起碼沒有明顯的差異,差也就是一兩厘米的事。」

「這司機叫什麼,您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記得有一天晚上這個司機安排好孫玓霖的事就告訴值班的護士,說有點兒事讓護士幫忙盯一宿,第二天好像孫玓霖的家人就來了。」

「家人是誰?」

「他女兒和他夫人吧,長得都挺漂亮。她們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包了房間,還雇了護工。那時候雇護工的人還不多,所以在我們看來是有錢人。」

「這麼神秘?」

「對,這個司機還真挺神秘的。反正自從孫玓霖他女兒和夫人來過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倒是那個撞他的王幸龍還來過幾次。」

「那個本地的大車司機?」

「對,王幸龍是個老實人。他來了以後,我和他聊過,他姐姐還是我閨女的同學。據他說當時是喝了點兒酒,沒太注意。不過奇怪的是王幸龍在孫玓霖住院以後來過七八次,甚至到後來警察都出了結果,判定由孫玓霖本人負全責以後,他還來過兩回,甚至有的護士一直以為他們是親戚呢。」

「哦,交通事故是由孫玓霖負責?」

「對,聽說他當時開了輛沃爾沃,是從成都租來的,在拐彎的時候完全是逆向行駛,所以造成了與大車的碰撞。也多虧了發生的時間是晚上,所以只有他們兩輛車,真是萬幸。」

「周圍有目擊者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方便告訴我這個王幸龍的聯繫方式嗎?」

李尚榮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去世三年了。」

「怎麼死的?」

「跳樓自殺。」

「自殺?」

「對,據說他出車禍以後神志就不太正常了。而且有人說當時之所以發生了二次撞擊,是因為王幸龍想殺人滅口但沒成功,因為據警方調查第一次撞車的時候大車其實是有輕微的剎車痕迹的,但王幸龍死活不同意這個說法,只說自己喝多了。」

郭偉剛摸了摸懷裡的錄音筆,琢磨著李尚榮話里的意思,總覺得像有什麼關鍵部分沒有摸出頭緒,飛蚊症一樣在眼前晃來晃去抓不得要領,只得說了一句:「就這樣吧,還是這個王幸龍有點兒意思,必要時再查一查。」他的話其實是給將來聽錄音的李偉說的,卻讓李尚榮誤會了:「還要查啊?」

「不,不是……」郭偉剛才解釋了兩個字,手機就嘰里呱啦地叫喚起來,他拿起來一看卻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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