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3

張勇至今都清晰地記著第一次見到田雲峰時的情景。那是個陰雲瀰漫的周日早上,當這位身材健碩的大叔穿著身簇新的西裝站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已過天命的男人選擇專職干保險。說實話,除了那些有工作干兼職天天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大媽們,張勇自己都不太相信憑這個行業能迅速致富。

「我是來面試的。」田雲峰滿口山西話,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在山西工作了很多年以後要刻意融入當地環境而留下的後遺症。也許他說得還不錯,甚至可以說惟妙惟肖,可對於從小就聽慣母親口音的張勇來說,他說得並不標準。

張勇很想問問田雲峰的過去,可望著不苟言笑的田雲峰,話到嘴邊時他卻沒有說出口。他站起身,取過一份內部資料交到田雲峰的手裡:「我們現在主打這幾個產品,就像你在招聘廣告里看到的,開始無底薪、無責任,每天例會過後去自由展業,如果想入職必須有一份十年以上的躉交業績。」

「好,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吧?」田雲峰把填好的個人信息表推了過來,張勇意外地發現履歷表一欄竟然是空的。

「你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他皺了皺眉,對利用寶貴的周末時間來面試,本身就有些心理抗拒。

「以前我自己做生意。」田雲峰簡短地回答。

「做什麼生意可以寫在上面。」

「不用了,我走了。」田雲峰的臉色不太好,似乎是整夜都沒有睡覺。就這樣,他留給張勇的第一印象不是一般的差,甚至一度讓張勇認為應該擇機再另聘一個壽險業務員。好在他能製造意外的能力讓張勇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夜裡十點,田雲峰打電話給張勇說馬上要辦一個二十年期的業務:「對方要我現在就辦好,所以我必須這麼晚打給你。」

「好吧,你去公司門口等我。」張勇和家人匆匆打了個招呼,冒著深秋的寒風去公司幫田雲峰辦業務,收錢的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客戶的工作單位是君林物流公司。

「大單位的人就是有錢,恭喜你可以入職了。明天早上來辦手續吧?」張勇笑容滿面地說道。誰知道田雲峰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帶著遺憾的口吻說道:「我白天有事,張經理幫我辦一下吧。」

「我幫你?」

「對,這是我的入職申請表,已經填好了,另外,我沒有身份證複印件。」

「沒有身份證複印件?」張勇愣了一下,說,「你如果相信我的話,可以把身份證給我,我幫你辦。」

誰知道田雲峰歪著頭想了想,說自己沒有身份證:「我是個黑戶,從來沒有身份證。」

張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沒想到這個年代竟然還有黑戶,正琢磨這傢伙是不是做過什麼犯法的勾當時,田雲峰又說話了:「明天還有兩個單子,都是躉交三十年的。」

張勇心念一動,心想如果真能再拉兩個躉交三十年的單子,那他這個組本年度的任務就能超額完成了。想到這裡,他半信半疑地問道:「真的?」

「真的。」田雲峰說話言簡意賅。

「那你不入職了?再說你沒身份證怎麼辦銀行卡?我們發工資不用現金啊!」

「打到我表哥的卡上。」田雲峰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工行的借記卡,「他叫孫玓霖,是君林物流公司的總裁。」

張勇接過銀行卡,有些猶豫:「你要是沒有身份證的話,我們真不能用你,最起碼也不敢用你啊!」

「我表哥可以給我做證,我是好人,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去公安局查查。」田雲峰說完轉身就走,只留下張勇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發獃。他沉吟半晌,決定第二天去君林物流看看。

孫玓霖在塞北市有些名氣,君林物流又是大公司,所以張勇為了見他足足在會客室等了一個半小時。可見到孫玓霖的時候又把張勇嚇了一跳。

張勇發現孫玓霖和他表弟田雲峰長得竟頗為相似,甚至孫玓霖粘上鬍子再加個痦子,完全就能變成田雲峰,當然前提是他能再長高几厘米。

聽過張勇的來意,孫玓霖想了好久:「你真的見過我表弟了?」

「是的,他還為我們做了一筆生意。」

「是這樣啊……他說的應該是實話,我可以……」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我可以給他做證,他沒有身份證。」

「您確認他沒問題吧?」張勇小心地問道。

「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孫玓霖說話有些吞吞吐吐,「他只是一直在鬧病,所以沒有。他是個老實人,你放心吧。」

張勇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有心想告訴孫玓霖他不用田雲峰了,可一想到田雲峰承諾的大單,他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正準備告辭的時候,孫玓霖又說話了。

「你什麼時候見過我表弟的?」他顯得小心翼翼。

「昨天晚上十點。」

「哦。」孫玓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張勇見他們再無話可說,便起身告辭,正在這時孫玓霖又問他,田雲峰是不是告訴他沒事不要給他打電話。

「對,他留了個手機號,可好像從來也打不通。」張勇回答。

「好吧,麻煩你照顧好他。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公司找我,也可以留言給王秘書。」

張勇剛轉身離開,屋裡的孫玓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鄭顧傑大夫在嗎?對,鄭大夫嗎?昨天他又出現了……」

回家的路上,張勇越想越覺得奇怪,感覺孫玓霖和田雲峰好像對自己都有意隱瞞著什麼一樣。要是這二位真有個殺人犯什麼的,自己可真就毀在他們手裡了。可孫玓霖是個有錢的大老闆,自己能有什麼辦法呢?想來想去,最後想到孫玓霖的電話,張勇心裡有了計較。

鄭顧傑是塞北市挺有名的心理醫生,這一點張勇清楚。於是他七拐八拐地通過關係找到鄭顧傑,並約他一起吃了個飯。飯桌上,張勇試探地問鄭顧傑有沒有一個病人叫田雲峰。

「有,重度心理障礙,一直在治療。」出乎張勇的意料,鄭顧傑好像完全沒有保護病人隱私的概念,一份免費的車險加上這頓飯就可以知無不言,「他病得挺重的,找我看過幾次。」

「心理障礙?什麼時候開始的?」

「有四五年了吧。」

「那他有身份證嗎?」

「身份證?」鄭顧傑用奇怪地目光望著張勇,「他沒住院,他是通過熟人介紹去我家看的病。」

「熟人?」張勇眼睛一亮,「是不是他表哥孫玓霖介紹他去的?」

「沒錯。」

「果然是這樣。那我還想麻煩您一下,這個孫玓霖是不是也是您的病人啊?」

「對,也是重度心理障礙。」

「他們倆一樣的病?」張勇愣了一下,「難不成他也是私底下找您看的病?」

「不是,孫玓霖是去醫院看的。後來就介紹他表弟給我,我一直幫他表弟治療。」

「就您看他們真的沒有問題?」張勇問道。

「什麼問題?」

「我也不知道,但這兩位說話時給我的感覺挺奇怪的。」

「奇怪也正常,尤其是田雲峰。無論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只要沒有危害社會、危害他人,你應該原諒。」說這話的時候鄭顧傑好像話裡有話,卻沒有明說。

這頓飯吃得很有價值,雖然鄭顧傑沒有說清楚孫玓霖和田雲峰的事情,但卻打消了張勇覺得他們是逃犯的念頭。他相信既然鄭顧傑都說他們只有些心理問題,那應該不是什麼犯罪分子吧?於是他想當然地享受著田雲峰拉來的業務,成了整個公司首屈一指的業務能手。

當然,田雲峰一如既往地在每天晚上十點以後才出現,然後半夜拉著他去把業務辦好。時間一長,張勇感覺田雲峰似乎就是《聊齋》里的狐仙鬼怪,天一亮就要消失似的,他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了。直到有一陣田雲峰一直都沒出現,他再去找孫玓霖的時候,才知道孫玓霖竟然在兩天前意外去世了。

「這就是全部?」郭偉剛坐在田雲峰曾經用過的位置上,抽著煙問,他身後那個叫李偉的人一直沒說話。

「對,我就知道這麼多。」張勇道,「我開始覺得這兩個人有問題,後來鄭顧傑說沒事。現在你們找上門,是不是他們真有問題?」

郭偉剛笑了笑,說道:「應該沒事,我們倆是受人之託。至於這個田雲峰,雖說有你的證詞,但我們還要再查查。」

「嗯,知道這事原委的估計就只有鄭顧傑了,你們不行去找找他?」張勇小心地建議。

「好,謝謝你。有機會一起吃飯。」郭偉剛站起身準備走,突然又站住了,「對了張勇,我們下周去廣平辦事,可能需要借你的名片和身份信息用用,不會去做犯法的事,也不會影響你聲譽,就是點兒私事,你不介意吧?」

「讓郭哥說哪兒去了,我和趙隊這麼多年關係,你們又是一組,別說用名片,用媳婦也沒問題。」張勇嬉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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