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聽班海說起孫玓霖的妹妹已死,張勇眉棱骨下意識地抖動了一下,緊緊盯著班海翕動的雙唇,好像生怕聽漏了一個字。班海則一口喝乾杯里的茶,抹著嘴唇慘笑道:「這事是我們上初一那年發生的,正好是冬天。我記得那天晚上特別的冷,一出門就能感覺到風像刀子一樣往骨頭縫兒里鑽。那時候晚上沒啥娛樂活動,整個鎮上有電視的人家也沒幾戶。所以天一黑,我們就躺下睡了,我磨著我爹給我講幾個聊齋里的故事,正迷迷糊糊地剛睡著,就聽見有人砸門,聲音那一個大呀,我躺床上好像都能感覺到地在顫動。

「我爹沒好氣地喊了聲誰,讓他輕點兒砸。就聽門外傳來孫玓霖的爺爺孫老漢的聲音:『班大兄弟,班大兄弟,快救救寧寧吧,寧寧肚子疼得打滾……』」

「你等一下。」班海說到這裡時被張勇打斷了,他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就聽張勇問道:「孫玓霖的妹妹叫寧寧?」

「小名小寧寧,大名叫孫玉梅。」

「哦,不好意思,你繼續吧。」張勇臉上閃過一道怪異的表情,在筆記本上記了一句什麼。班海喘了口粗氣,繼續說道:「我爹一聽就蹦起來了,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後來我聽他說孫老漢當晚連敲了九戶鄰居的門,只有我家給他開了。其實他們家和我們家離得挺遠,中間隔著作家王教授、趙老師、鎮設計局的李工程師等三四戶呢。」

「後來呢?」

「我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神色不太好,顯得挺累。我娘問起來,他才告訴我們,當天晚上鎮衛生院值班的是剛分配過來不久的年輕大夫宋醫生,她是作家王教授的兒媳婦。她說寧寧病得不輕,讓轉院。只給開了張條子,餵了孩子兩片止疼片。我爹想讓她把院長牛大夫找來看看,她說牛大夫當天可能回縣城了,家裡沒人。」

「鎮里的人經常往縣城跑嗎?」張勇陰沉著臉問道。

「我不知道,那天是周三,據說牛大夫只有周六才回在縣城的家。不過也難說,興許那天人家真的有事呢?」說完這句話,班海又點了根煙,默默地抽了一陣,「我爹和孫老漢聽說牛大夫不在,就張羅著找車送寧寧去縣醫院。你想那時候都著急啊,誰會琢磨宋大夫說的話的真假。當時只有鎮政府和派出所有汽車,可他們去了後都撲了個空,派出所的車不在。鎮政府看門的老頭兒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找到領導,我爹一看時間不等人,只好和孫老漢去煤鋪套了輛馬車,趕了四十多公里夜路把寧寧送到了縣醫院。」

「怎麼樣?」張勇問。

「在路上人就不行了。是急性闌尾炎,病得急,又沒處理,到縣醫院都穿孔了。再加上這孩子平時體質就不好,當晚就死了。孫玓霖和她妹妹關係最好,我聽說他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還大病了一場。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家經常就有人整夜地哭,半個鎮都能聽見。」

說到這裡,班海可能意識到話題有些沉重,嘆了口氣後有意放鬆一些,遂笑道:「都二三十年過去了,估計這孩子早投胎了。」

「後來怎麼樣?」

「孫玓霖休了一學期,這期間他奶奶死了,估計也是想孫女想的。出殯那天我爹帶著幾個人去了,聽說冷清清的,就孫玓霖和孫老漢兩個人。守著殯儀館門口的孫玓霖抱著骨灰盒,爺兒倆都和雕像一樣。這以後沒幾天他們就搬走了,走得悄無聲息的。鎮上也沒什麼人關心這事,就好像這家人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默契的連在街上閑聊的大媽們都不提。你說石頭掉水裡還能起個水波呢,可這走了一家人連個水波都沒有。」

張勇像石頭一樣望著天空飄過的白雲,良久無語,直到香煙燃盡才幡然醒來,把煙頭扔到地上,又點了一根,默默地抽著。班海陪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也不想再說什麼。約莫半個小時,才見張勇合上筆記本準備要走。

「怎麼了?」班海問道。

「沒什麼,我得走了。」張勇喃喃地說道。

班海擰著頭往步行街裡面看了看,忽然扭過頭問張勇想不想去趙老師家坐坐。正站起身的張勇本已邁出的腿驀地停住了,疑問寫滿了面孔:「他還在這兒住?」

「和大兒子一家住,快八十歲了,身體還不錯呢。」張勇說著往北邊指了指,「你看那邊第一條衚衕沒,最裡面就是他家。」

「你們熟嗎?」

「我們這個年紀還在鎮上住的人有一半都是他的學生,也談不上熟不熟的,平時遇到了也還會打招呼。你既然想弄明白孫玓霖的事,他其實是個繞不過去的人物。」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一會兒你也別走,我給你找幾個朋友,咱們晚上坐坐,他們都是孫玓霖的同學。你要是運氣好碰到老馬也在的話,沒準兒還能知道點兒我不知道的消息呢。」

「老馬是誰?」

「我們一個同學,自己開了個公司在塞北做醫療器械生意。他爹娘還在這兒住,所以他經常回來。孫玓霖後來當上大老闆的事,我們就是聽他說的。」說完班海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之後喜笑顏開地告訴張勇,「你運氣真好,老馬正好在。一會兒晚上就別走了,我請你喝酒,咱們好好聊聊。」

張勇笑了笑沒說話,班海便拉著他先去找趙老師。於是兩個人步行十多分鐘,來到一爿古香古色的院落前站住了腳,班海給張勇介紹說,這是小江京鎮最古老的房子,據說清朝中期就建成了,俗稱「趙家大院」,是趙家先祖點了翰林後蓋的,從前還有門樓牌坊,幾十年前被孫玓霖他爸孫衛軍帶人給砸了。

說著話他們已經進了趙家,正遇到在門口揀菜的趙家大兒媳婦,她五十歲出頭的樣子。聽班海說要見老爺子,便領著他們來到裡屋,張勇也終於見到了班海口中的這位趙老師。

見班海進屋,正在書房揮墨丹青的趙老師停筆相迎,目光落在張勇身上時微微一頓,繼而笑著點了點頭:「小班,你怎麼來了?」

「趙老師,畫什麼呢?」班海說著拉過張勇,「這位是塞北市保險公司的張經理,想來和您聊聊您過去的學生孫玓霖,他最近出事了。」

聽到班海提到孫玓霖的名字,本來滿面堆笑的趙老師突然僵立當場,剛才還頗為舒緩的神色立時變得嚴肅起來。雖然年近耄耋,可趙老師的目光仍然犀利,矍鑠的精神頭中帶著些許凄苦:「哦,他出什麼事了?」

張勇見此情景也再不好啞聲,只得上前一步說道:「他死了,死亡原因正在調查……」

「肯定是自殺了唄,那還用說?」班海大大咧咧地坐到趙老師對面,指著張勇道,「要不然保險公司來幹啥?他們就是通過這個人的性格、生平做出判斷,再決定要不要理賠,看這意思,孫玓霖買了不少錢的保險呢。」

「他有錢,有什麼不能幹的。」趙老師淡淡地坐下,讓大兒媳婦給他遞水,聽過張勇簡述來意後沉吟片刻,才說道,「我教過的孩子太多了,這鎮上大多數人都是我的學生。你要馬上問我誰是誰,我還真不一定能記得住。這孫玓霖當時好像是一個挺老實的孩子,就是心眼兒挺多,不太學好。那時候我也沒少下功夫說他,甚至給他開小灶單獨補課也不是沒有過。我們那會兒的老師都負責任,哪裡像現在的老師吃拿卡要,連過個教師節都變著法兒和家長要錢……」

「趙老師……」張勇小聲打斷了趙老師如夢似幻的絮叨,很謹慎地問道,「您知道孫玓霖的家庭情況嗎?」

「家庭情況?」趙老師愣了一下,似乎要想一想才能回答,「他爺爺奶奶都是貧農,別的就不知道了。」

「那你還對孫玓霖有其他印象嗎?」

「印象不深,你知道我教的學生實在太多了。」不知道是不願回憶,還是的確記不起來了,趙老師提起孫玓霖的時候總是給人以顧左右而言他的感覺,翻來覆去地說只知道他後來發了財,至於當年的事一概不知,好像在他的記憶中和孫玓霖有關的那一段內容突然間憑空消失了一樣。

「趙老師,孫玓霖當年還有個妹妹叫孫玉梅,在咱們學校育紅班念過中班,得闌尾炎死的那個,你不記得了?」班海也替趙老師著急,一個勁兒地給他提醒。

「是嗎?」趙老師歪著頭想了很久,慚愧地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說著,他顫顫巍巍地起身要給張勇他們續水,被張勇婉拒了,接著,他們就又聽他道,「不想啦,我也沒幾天好活了,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們一會兒在這兒吃飯?」

「不,我還得回塞北。」張勇起身告辭,隨著班海回到煙攤的時候,已是夕陽躑躅。太陽傘下有三個中年壯漢正對坐著互相吹牛,見他二人回來立即大笑著揮手示意。班海知道張勇在趙老師那兒挺失望,便拉過老馬來給他介紹。

「我說張經理,這位就是老馬,他可是真有料兒的人。」

張勇淡淡地點了點頭,簡單地寒暄後拿出車鑰匙就想離開,看樣子他似乎對老馬並未在意。這下經常被同志們暴刷存在感的老馬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突然起身在張勇耳邊說了一句話。

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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