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已經是六月二十二日了,從被捕到扣留在羈押室整整兩天兩夜,王海欣卻不知道還要在這裡留多久。除了翻來覆去地問訊筆錄,她不明白,早已經交代清楚的事情怎麼還會有問題?現在想想,如果自己甩開八喜和苗傑提前一步離開塞北市,也許還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整個上午都沒有人進來,王海欣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休息。臨近中午的時候,王旭鵬帶了個青年男人進來。王海欣抬頭瞧了一眼,見來人長得還行,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有點兒像年輕時候的朱時茂,手裡提了個大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裡面裝著什麼。只是不知什麼原因讓他眉頭緊鎖,臉上愁雲不展。

「她就是王海欣,你們聊吧。」王旭鵬簡單交代了一句就轉身離去了,屋子裡只留下王海欣和那個男人。王海欣就見他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身後的桌子上,取出裡面四個餐盒並打開,竟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男人將三盒菜、一盒飯小心翼翼地擺到她面前,掰開筷子交到她手裡,又指了指飯菜,柔聲道:「先吃飯,咱們邊吃邊聊。」

王海欣點了點頭卻沒動筷子,只愣愣地瞅著面前的這個男人發獃,心裡充滿了疑問。

「我不是警察。我叫李偉,在咱們市城投公司做外勤,業務主辦。」李偉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後,可能是看到王海欣還沒明白,便又解釋了幾句,「早先我干過警察,後來犯了點兒錯誤就被除名了。最近幫一個朋友打理她父親留下的業務,想來和你聊聊。」

「是孫嚀叫你來的?」王海欣說話聲音很低,語速緩慢。李偉從口袋裡取了根煙卻並未點著:「對,我想和你聊聊孫玓霖的事。」

「我都和警察交代過了。」王海欣說著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飯來。李偉看了她了一陣才笑道:「我說了我不是警察,聊的事也和案情無關。」

「那你想問什麼?」王海欣停止咀嚼,抬起頭緊緊地盯著李偉問。李偉哂笑半晌,頷首道:「那就謝謝了,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孫玓霖的事。要不然先從苗傑談起?」

「苗傑?」王海欣冷笑一聲,「沒啥新鮮的,該說的都說了。我就是利用他從孫玓霖那兒拿錢,然後騙他一塊兒去俄羅斯。不過殺他是八喜的主意,人也是他找的。」

「我說了和案情無關。」李偉說完抽了幾口煙,問道,「你和孫玓霖也認識挺長時間了吧,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好人。」王海欣很快就回答了李偉的問題,「他人很好,不過有點兒迂腐。」

「迂腐?」

「對,他一直相信林羅是他的朋友,所以對方騎在他頭上,他也不敢說什麼。依我看那仨人都是附在君林公司的吸血鬼。說是疏通關係做顧問,其實就是拿著高薪不幹活兒。」

「那孫玓霖就不知道這些?」

「他當然知道,可他不敢惹他們,甚至還相信他們能幫他。不僅如此,林羅幾個人每周都帶著孫玓霖打牌,說是打牌,其實就是賺他們自己的生活費,然後把孫玓霖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裡。」

「孫玓霖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裡?」

「據我所知沒有。」

「那他為什麼不敢惹這幾個人,憑他的關係人脈不至於害怕成這樣吧?」李偉不解地問道。王海欣這時候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向李偉伸出手來:「給我來根煙。」

李偉轉頭看了眼監控,然後走到王海欣面前點了根煙給她。王海欣抽了一口,邊噴雲吐霧邊說道:「依我看是習慣,你知道被人欺負習慣是什麼狀態嗎?幾十年如一日,讓他看到這仨人就和見到瘟神一樣。」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李偉,又道,「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和一個外班的男孩兒打過架,讓人打得滿地打滾。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一見到他就感覺自己渾身發抖,雖然他給我道了歉,並且我們言歸於好,但我還是害怕。直到前幾年我在大街上見到他,仍然感覺得到自己心底冷森森的懼意。」

屋子裡空蕩蕩的,只有王海欣清脆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不怕你笑話,那會兒他要是過來把我強姦了,我估計我都不敢反抗。你知道這叫什麼?對人的慣性恐懼。我知道這一點,所以我才能看清楚孫玓霖對林羅的感覺,他從小被他們欺負怕了,根本不敢反抗。就像狼入羊群一樣,是一種個體的類羊群效應。也許某一天爆發了就會很激烈,像火山一樣,只不過在沒有爆發之前還是沉寂,那種冷漠得可憐的靜寂。」

「王小姐不愧是一本院校的高才生,連我這個做過警察的人都自愧不如。」李偉感慨地說道,「你認為孫玓霖的心底就是因為有這種深層次的恐懼,才致使他不敢有反抗精神?」

王海欣很快抽完了煙,又伸手和李偉要了一根:「沒錯。如果他不是為了留點兒錢給他女兒,我估計他也不會提出用安眠藥的這個計畫。」

「這件事是他提出來的?」

「對,有一次我們倆在一起之後,他問我怎麼才能留點兒錢給他女兒。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那是他的無心之言,但卻也真正出自肺腑。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整個公司將來都會被那三個吸血鬼吸幹了,就說你每個星期打牌都輸那麼多錢,把那些錢留下來一次也夠你女兒結婚之前用了。」

「然後呢?」

「後來他沒說話,過了很久才說讓我找點兒安眠藥,他會找個人做這件事,之後就找來了苗傑。其實開始我沒想過要弄這些錢,只是八喜聽說以後很高興,讓我……接近苗傑,想辦法弄死孫玓霖,把錢搞到手,還說到時候讓苗傑給我們背黑鍋,大不了出了事由他搞定。」

「你就答應了?」

「我也是被錢沖昏了頭腦。聽孫玓霖說每次都輸近百萬,便琢磨著這事可行,誰知道只有七十四萬,而且還出了紕漏。」說到這裡,王海欣真情流露,眼圈竟然有些紅潤,「其實孫玓霖對我不錯,每次在一起的時候都盡所能給我不少好處。」

李偉聽她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說起這個我還想問你個問題,要是不好回答,你有權拒絕。」

「說吧。」王海欣平靜自然地回答。

「我聽說孫玓霖那方面有點兒問題,是不是真的?」

王海欣嫣然一笑,笑容中包含了諸多含意:「沒錯,一般情況下他沒那個能力,只能……不過……」她似乎有些躊躇,略沉吟才道,「偶爾也有,但情況很少。」

「能說說什麼情況嗎?」

「有兩次,或是三次,他出去和別人喝酒,然後突然半夜打給我,說讓我去賓館等他,不能開燈。接著喝得醉醺醺的他衝進房間,完事就走,每到這個時候他都行。後來我問過他,他說他自己酒後在黑暗中有時候會行。」

「他這方面是天生的?」

「好像不是,他說是小學六年級在老家被人誤傷的,之後才轉學到塞北市的。」

「孫玓霖老家在什麼地方?」

「東平市三橋縣小江京鎮,不過我沒去過。」

李偉把這些都記到筆記本上,抬起頭疑惑地說道:「我知道孫玓霖是在初中以後才認識林羅他們的,但他為什麼會有你說的那個什麼慣性恐懼呢?縱使他現在想擺脫林羅也不成問題啊!」

王海欣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還是不懂孫玓霖啊。一個從小被人打殘廢的孩子到了新學校,能不被人欺負?林羅他們開始充滿功利性地幫助他就是為了利用他去追女生。據說他小時候長得很清秀,非常受女生歡迎。後來孫玓霖上了高中,成績一直很好,我想是不是林羅這些人看中了孫玓霖的潛力?要說看人的眼光,常混社會的林羅比一般人成熟而且毒辣。」

「你看人也很毒辣啊!」李偉笑道。

「我差遠了,只是了解孫玓霖比你們多,我甚至比林秀玫更懂他。」

「為什麼?」

「因為他愛我啊,否則我為什麼去花心思弄明白一個不愛我的人?」聽她這麼說,李偉笑了:「這麼說,孫玓霖是因為喜歡你才讓你去君林物流的?」

「對啊,我們是在酒會上認識的,之後他就要了我的電話。其實我去君林公司也是幫他的忙,因為我是他這邊的人啊。」

李偉看了看筆記本,又問道:「孫玓霖有抑鬱症你知道不?他在東站那兒的房子你去過沒有?」

「知道。去過幾次。」看李偉還瞪著眼睛,她補充道,「通過我們剛才的談話,你覺得他有抑鬱症還很難理解嗎?聽說北京開奧運會那年,西寧市召開全國物流系統的工作會議,孫玓霖去開會的時候出了車禍,住了近一年的醫院,後來還去韓國做了整容手術。回來以後,他就有了抑鬱症,不知道和車禍有沒有關係。至於那個房子,我之前去過幾次,後來聽說是租給什麼親戚了。」

「我怎麼聽說他自己經常過去住?」

「林秀玫老家有親戚,也不是姑姑還是姨姨來著,所以她經常回去。不過孫玓霖說他不喜歡那個地方,就很少跟林秀玫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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