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鄒二虎被抓走的時候,苗傑坐在「簋街小吃城」門口「港九茶肆」的二樓餐廳里目睹了全部過程。彼時他桌上放了幾個小小的籠屜,裡面裝著腸粉、糯米雞和蝦餃,以及一瓶他特意讓服務員拿上桌的「老白汾」白酒。

眼瞅著鄒二虎和警車都消失於氤氳著淡淡霾霧的茫茫夜色中,苗傑才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撥通了老鄉八喜的電話:「八喜,我的問題解決了,你過來吧。」

「我就在這裡嘛,只不過要確認一下你的麻煩是不是都解決掉了嘛。」電話里八喜有意學著一口帶著濃厚廣東味的普通話,很謹慎地說道,「我馬上就上樓了。」

放下手機,苗傑嘬了一口白酒,不緊不慢地望著一個精幹的青年男人從樓梯走上來,走到他對面坐下:「威脅解除了?」

「我都錄下來了,你看吧。」苗傑把手機丟給八喜,招呼服務員上一瓶啤酒,「我讓他們把車推過來,你想吃什麼自己拿。」

八喜很快就看完了只有三分多鐘的視頻,然後把手機還給苗傑,挑了幾樣自己愛吃的小菜,邊倒酒邊說道:「熊大、熊二的名氣都不小,尤其是熊大在道上很有聲望,你這次怕是惹上麻煩了吧?」

苗傑嘿嘿一笑,和八喜碰了碰杯:「虱子多了不咬人,我一個孤魂野鬼怕誰?不這樣做怎麼能把警察甩了?」說完,他從口袋中摸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桌上,「這是你要的錢,密碼是我手機號的後六位。」

八喜接過銀行卡沒多說什麼,連著幾口喝乾了杯中的啤酒,又倒滿了一杯,一仰脖喝掉後才道:「你的事情我不問,也不用知道。我的路子你也不要懷疑,一會兒我確認完以後把司機的電話用微信發給你,你和他聯繫。」

「他能走?」

「能,他很可靠啦,你上車以後什麼都不用說,也什麼都不要問。他會直接帶你從二連浩特出境去外蒙,到時候那邊聯繫人安排你再去莫斯科。」說完這些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要太多現金,夠用就可以了。等在莫斯科安頓下來去取錢就好了,你不是有雙幣卡嗎?」

「好,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八喜和苗傑打過招呼,頭也沒回地徑直下了樓。苗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一刻鐘後微信上有八喜發來的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難道就真的這樣離開嗎?

苗傑閉上眼睛,短暫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記得自己剛出獄的時候,其實有一陣很想做個正常人的,沒有工作那段時間,他每天都窩在家裡看電視,直到孫玓霖從人才中心找到他的資料,一個電話打破了他短暫的平靜生活。在此之前,苗傑總認為不隱瞞自己的入獄經歷是個極不明智的選擇,似乎沒有老闆願意要一個勞改犯。

見面那天,苗杰特意穿得乾淨一些,還剃了頭,以便讓自己顯得精神點兒。苗傑記得孫玓霖看上去很顯老,雖然他穿著得體,精神矍鑠,可青黑的眼眶與黯淡的神色還是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的虛弱與疲憊。簡短的對話之後,孫玓霖給苗傑開出了稅後一萬元月薪的待遇,條件是隨叫隨到,不多說不多問。

之後幾個月是苗傑一生中最富庶的日子,他跟著孫玓霖出入於高檔酒店、茶樓,和塞北市最有名望的紳士名媛吃飯喝茶。如果有時間,孫玓霖就會去東站找親戚聊天,苗傑則在樓下等。當然,還有孫玓霖每個星期都在嘉誠大廈和趙津書、林羅、馬宇姚三個人的例行打牌。

牌局不用苗傑伺候,甚至他們打牌都是在半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苗傑只要在車裡等孫玓霖下來就行。從表面上看,這幾個人與孫玓霖似乎很要好,甚至每當生意上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孫玓霖總打電話給林羅,只是他們神情間的那種距離與陌生感,讓苗傑感覺這四個人的關係遠遠不是表面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

孫玓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太喜歡說話,但做事很有分寸和手腕,思慮之周密讓苗傑甚至有些不寒而慄。記得自己剛上班的第三天,林羅就肆無忌憚地在君林公司孫玓霖的辦公室里拍桌子。雖然當時苗傑並不在場,但這卻不能改變他悄悄從王秘書那兒得到消息的事實。

「這傢伙的工資太高了。」雖然不一定是原話複述,但王秘書學林羅說話時仍然讓苗傑感覺到惟妙惟肖,那一刻這種聲色俱厲險些嚇了苗傑一跳,一直到此刻他才相信王秘書所言不虛:老闆好像有什麼把柄被林羅攥著。

她接著故意綳起臉,盡量用低啞的嗓音學孫玓霖一貫的表情和聲音:「除了我和孫嚀,公司也需要一個可靠的人。新人雖然有新人的好處,但好多事他們做不了,我必須自己跑。」

「還能累死你嗎?」王秘書說聽得出林羅的極度不滿,但卻沒有繼續反對下去。後來他們不歡而散,倒也再沒聽林羅說起過自己什麼。只不過每星期日送孫玓霖去打牌的時候,他總能看到那雙陰鷙的雙眼。

「小苗,我對你怎麼樣?」有一天,他送孫玓霖回家的時候,孫玓霖突然在路上提出這麼一個問題。苗傑其實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不過他的回答仍然讓老闆感到滿意。孫玓霖點了根煙,抽了很久才問他願意不願意幫自己做兩件事。

「第一,過幾天我給你打電話,你幫我跟蹤一下我媳婦,千萬不要讓她發現。只要看看她幹什麼、去了什麼地方就可以了,回來告訴我。」孫玓霖說這些話的時候,苗傑注意到他一直沒有看自己。對於這個任務,苗傑倒不覺得有多難,動機也簡單明了:夫妻之間出現了信任危機。

記得那天說完這些話以後,孫玓霖又點了根煙,沉吟許久才說第二件事比較難辦,不過他仍然相信苗傑可以辦好。說這話的時候孫玓霖扭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緊緊盯著苗傑,好像他隨時能從車裡消失一樣。從這充滿沉重信任的雙眸中,苗傑感覺到了即將交予自己的事情的沉重。

「我和林羅他們仨人的關係,估計你也知道一點兒,不過這裡面有好多事兒說不清楚,所以就不細和你解釋了。下星期日我們照例得去嘉誠大廈打牌,到中午十一點的時候你去樓下,那下邊有個飯館叫『巴蜀傳奇』,你提前把雅2房間訂下來,然後在那兒等我。」

「咱們去那兒吃飯?」苗傑感覺孫玓霖的語氣明顯和平時不一樣,語速很慢。孫玓霖搖了搖頭,聲音更低了:「到時候我們在雅2旁邊的房間吃飯,咱們不要見面。你記住聽我的暗號,提前把這個葯放到茶壺裡,到時候我只要喊一聲『服務員來壺茶水』的時候,你就把這壺藥茶給我送過去。」

苗傑一愣,眼瞅著孫玓霖將一個用白塑料袋裝的白色藥粉包扔了過來。他不知道孫玓霖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所以沒敢接,也沒說話。好在孫玓霖很快就做出了解釋:「這包東西是慢性安眠藥,我會安排在我們吃飯結束時再喝,所以到時候我們上樓以後才能睡著。屆時我會提前留門給你,你記得把桌上的錢都裝走,然後躲幾天,等風頭過了我再找你拿。」說完這些,他好像卸掉包袱一樣鬆了口氣,用充滿挑釁的目光打量著苗傑,好像是問他敢不敢。

「行,沒問題。」苗傑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那時候一萬個相信孫玓霖不會害自己。當然,如果放現在,如果知道是這樣的後果,他肯定不幹。那時候孫玓霖很高興,下車的時候從包里取了兩萬塊錢給他:「這錢你拿上,先說好,牌桌上的錢無論有多少,你都要如實給我,只有這兩萬是你的。」

苗傑收錢的時候都沒想一想,如果事情真這麼簡單的話,孫玓霖會找自己?另外,出現意外怎麼辦?還是他考慮得太簡單。他記得臨下車之時孫玓霖問他要走了自己家的家門鑰匙。

「我有個同學在廣幕縣武裝部,過幾天我也許去看他,到時我就住你家,你不是光棍兒嗎,家裡也沒人。」孫玓霖那不懷好意的笑分明是在告訴苗傑,自己帶著某個女人住賓館不方便。

看時間差不多了,苗傑結賬下樓的同時順便給八喜安排的司機打了個電話,雙方約好半個小時以後在塞蒙高速公路南入口相見。於是苗傑在樓下的吧台取了自己之前寄存的旅行包,然後又從門口的ATM機上取了點兒錢,打車前往塞蒙高速南入口。

後面的事情遠遠超出了苗傑的預料,甚至讓他感到有些迷茫。他記得出事那天是五月十九日,天氣難得的晴朗無雲,沒有霧霾。按照事先的約定,在「巴蜀傳奇」,苗傑成功地把一壺下了葯的茶送到隔壁孫玓霖的手中。在這個過程中,除了孫玓霖,剩下的三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並不是服務生。

十分鐘以後,苗傑收到了孫玓霖讓他出發的簡訊。他上樓的時候,心情其實還是蠻不錯的,只是進了1003房間的時候,他才隱約感覺氣氛有些壓抑,當時裡屋套間的辦公室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滿了百元大鈔,粗點之下也有幾十萬之巨。

他們每個星期都會下這麼大的賭注?帶著疑問,苗傑把錢裝在事先準備好的口袋裡,臨出門的時候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四人,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第二天早上,孫玓霖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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