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自從父親孫玓霖去世以後,孫嚀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開始是慰藉繼母的同時要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妥當,以使她能有精力讓公司不至於因為失去負責人而導致運轉不暢。後來孫嚀發現自己也像被捲入深水漩渦中的小舟般不能自拔,因為此時她已經墜入了父親留下的那團謎一般的線索中,而且理不出任何頭緒。於是她希望郭偉剛和李偉能幫助自己弄明白她的父親,其實這也是孫嚀找回自我的另外一個過程。

從很小的時候孫嚀就知道孫玓霖和林秀玫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只是這絲毫不能改變他們對對方的愛。自青春期開始,孫嚀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可能是聯繫養父母的唯一紐帶,她相信那個年齡的女孩兒憑著那特殊且靈敏的嗅覺完全可以捕捉到父母在一起的丁點兒線索。

可惜,她什麼都沒發現過,甚至是他們一絲一毫的親熱證據也沒發現過。至此孫嚀才知道父母的愛是多麼無私。這種並非建立在血緣關係上的親情,有時候會顯得尤其光輝偉大,在這方面,她的父親孫玓霖顯然更勝一籌。另外,孫嚀對第一個養母白麗君卻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印象,那個陌生嚴厲且冷酷的形象曾深深地在她腦海中駐足了很久很久。

隨著孫玓霖去世時間的推移,孫嚀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非但沒有淡去多少,思念之情反而更加強烈,只是他突然離世帶來的負面影響卻日漸消弭。

周六這天午飯後,孫嚀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她覺得自己應該把之前的材料和同學們用郵件發過來的學習筆記整理一下,畢竟下周就要回去上課了。於是她坐到書桌前收回凌亂的思緒,盡量把精力投入故紙堆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尖叫的音樂聲把孫嚀從書海中拖回現實。電話是郭偉剛打來的,他告訴她,他剛接到交警部門的通知,說林秀玫剛才在公司門口出車禍了。孫嚀聽到這裡臉色巨變,心想繼母早上出門的時候還說晚上她們出去吃飯,怎麼這就出了事?她簡單地在衛生間梳洗了一下,妝都沒來得及化,就跑了出去。而郭偉剛已經在小區門口等她了。

醫院裡人聲鼎沸,兩個送林秀玫來醫院的交警和她父親公司的幾個同事正幫著忙裡忙外。他們看到孫嚀和郭偉剛來了,就一下子都圍了過去,好像整個家庭甚至整個公司的重擔都突然間砸到了孫嚀身上一樣。好在副總裁何紹傑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穩住了形勢,在得到孫嚀的口頭承諾後,他最近一段時間將全權負責公司的一切事務。而郭偉剛則做了現場的臨時主管,很沉著地和醫院方面溝通相關搶救事宜,順便安慰已經嚇得有些木然的孫嚀。

這一切孫嚀都看在眼裡,腦袋中卻空空的,不知所以,直到李偉帶著成小華來的時候,這才把孫嚀的注意力轉移到成小華的身上。

說實話,成小華一點兒都不像是結過婚的樣子。這是孫嚀第一次見她時的正常反應,只是那天時間倉促,所以她並沒有仔細打量對方,如今略一細看就能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成小華都是一等一的美女:身材高挑勻稱、皮膚白皙水嫩、五官秀美端莊,絕對是個讓所有男人垂涎的尤物,完全是才出校門的二八佳人模樣。

就這樣一個女人,她前夫怎麼非要和她離婚呢?孫嚀想不明白,她也懶得去想,只是隱隱聽人說那個叫劉厲的警察辭職以後迷戀上了賭博,恐怕他對女人已經沒有了興趣。

正胡思亂想時,一個中年男大夫從急救室里走了出來,一邊摘口罩,一邊用低沉的聲音告訴孫嚀他們:「你們誰是家屬?她人不行了,剛才搶救之前說了幾句話……」他的話好像還沒說完就被李偉打斷了,可後面的事情孫嚀卻記不清了,她聽到大夫說繼母不行的時候已然感覺到天旋地轉。

成小華扶住了她,這時候李偉、郭偉剛和重案組的警察已經將大夫團團圍住,孫嚀則依舊沉浸在自我營造的那巨大的痛苦屏障中不能自拔,似乎一切事情都與她無關了。其實孫嚀心裡清楚,她這悲傷並非全部來自對繼母的情感,更多的則是對自己命運的哀嘆和對父親另外一種形式的追思。

接著她只知道成小華帶著她離開了急診大樓,隨後就上了成小華的汽車,孫嚀在那兒疲憊地倒下時,她感覺渾身的力氣好像都用光了。

她沒怎麼哭,卻感覺到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一個月前,她還是個有著溫暖家庭的幸福女孩兒。養父雖然並非她的親生父親,待她卻比待親生的女兒還要好。她家境殷實,長相美麗,是學校里讓人著實羨慕的一個女孩兒。可才短短几天,她就接連失去了僅有的兩個可以依靠的親人。

養父繼母都沒有什麼值得依靠的親戚,她以後該怎麼辦?

成小華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地陪伴著她,這個聰明的女孩兒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沒有用,所以一直在用行動干著力所能及的事情。

當天幕變成藏藍色時,李偉出來了。他的臉色很不好,顯然也是被林秀玫的突然離世影響了心情。李偉告訴孫嚀,郭偉剛正處理她繼母的事情,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我想問問你,聽說過苗傑這人沒有?」李偉抽著煙,鐵青著臉問孫嚀。

孫嚀重重地嘆了口氣,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哪兒?」李偉追問道。

「我以前沒聽說過這個人。就是前天和我媽聊天的時候,才聽她說我爸的死可能和苗傑有關。」孫嚀輕輕地說道。

「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好像也是聽人說的,而且我爸爸他們打牌的錢也被苗傑拿走了。」

「打牌的錢?」

「對,我媽說他們打牌的時候有時候都好幾萬好幾萬的輸,可當時案發現場才有幾百塊錢,你們說這錢不是被苗傑拿走了,還能有誰?我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可能是想向警察反映這個情況。」

「她說了嗎?重案組知道不知道錢的事?」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孫嚀說著又哭了起來,成小華連忙過來安慰她,示意李偉不要再問了。

李偉剛要悻悻地離開,又把頭轉了過來:「孫嚀,我再說最後一句。之前你說你覺得你父親死得不明白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但如今我越來越覺得這裡面的確有事,而且事還不小。所以你放心,既然答應了你和郭子,我一定幫你弄明白。」

孫嚀哽咽著點了點頭,望著李偉離開,倏然之間巨大的悲愴將她緊緊包圍,一種無法承受之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再也顧不得此刻的形象,淚水奪眶而出,竟然號啕大哭起來——彷彿哭聲可以遺忘一切,可以將所有的傷痛如淚水般棄之而去。

「你繼母讓我們照顧好你。」不知什麼時候,郭偉剛站到了孫嚀面前,他邊接過成小華手中的濕巾紙小心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邊說道,「大夫說你繼母搶救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他們找到我的女兒』,不過鑒於當時她說話聲音很低又不連貫,我和重案組的同志一致認為應該是『讓他們照顧我的女兒』,自然說的是照顧好你。」

孫嚀點了點頭,心想母親讓他們照顧好自己自是無可厚非,並未多說,就聽郭偉剛的聲音繼續回蕩在耳邊:「現在最大的嫌疑人依舊是苗傑,之前你說你繼母也開始注意到他了,所以我讓李偉去查查錢的事,如果確定了就報給重案組,讓他們下通緝令。」

她抬起頭,仍感覺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更不想再聽所謂的案情:「這裡的事情你幫我看著辦吧,我想回去躺會兒。」

「行,讓小華送你回去吧。」郭偉剛說完,和成小華打聲招呼後就轉身離開了,於是成小華把孫嚀安排到副駕駛位坐好。還沒開車時,李偉又不放心地跑來,幾番聒噪之後,他終於妥協,望著成小華帶著孫嚀離開。

「你知道嗎?我以前看我爸爸吃那些抗抑鬱的藥物很費解,心想他有什麼事情想不開能到吃藥的地步?如今也輪到我了,現在我特別能體會他的心情。」孫嚀半躺在座位上,低聲對成小華說道。

「叔叔有抑鬱症?」

「嗯。以前我知道他經常去找大夫時就追著他問。他開始不想告訴我,後來瞞不住了,他才說生意上的事情比較麻煩,感覺承受不了的時候就讓醫生開點兒葯吃。」說著孫嚀低聲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和我媽媽的生活著想,而且主要還是我。可能他是希望我過得好點兒吧,不得不縱容林羅他們胡鬧,公司的好多事情可能也都得靠他們幫忙才行。你知道嗎,在學校里,人家都說我是白富美,其實這『富』佔了很大的比例,他們都以為我爸爸是大老闆呢。誰知道他竟是這個樣子。」

「安寧醫院的心理科和精神科都不錯,我有朋友還去過呢。」可能是想到了什麼心事,成小華淡淡地回了一句。

孫嚀沒有理會成小華的心思,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爸小時候其實也挺可憐的,據說我爺爺很早就去世了,是被別人打死的。有一次他借了盤電影錄像帶,那是一部很早的片子,名字我都忘了。只記得我半夜起來見爸爸哭得淚流滿面。電影里一個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