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對於貿然來電的青年男子,林秀玫毫無好感。其實他們二人素昧平生,自然談不上有多大的仇恨,只是這個節骨眼兒上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辦,諸如打理孫玓霖的喪事、協助副總裁管理公司的日常工作、和律師商量遺產分配,甚至要安排孫嚀回北京上學的事,她忙得腳不沾地,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哪有時間接受他的採訪?

不過看在郭偉剛的面兒上,林秀玫還是客氣地告訴這個叫李偉的記者,她只有午飯後一個小時的時間,否則就只有等到一個月以後再說了。好在李偉算是知事曉理,很小心地表示只想問幾個問題,簡單地了解一下事情經過好去應付編輯部主任的檢查。

中午十二點半的時候,林秀玫終於在孫玓霖的大辦公室見到了李偉。他看上去三十齣頭,穿了件戶外運動品牌的薄外套,脖子上掛著略顯沉重的單反相機,肩膀上挎了一個TUMI的電腦包。他見到林秀玫時很熱情地伸出手來,帶著歉意笑道:「真不好意思,要耽誤您一會兒了。」

「沒事,坐吧。」林秀玫淡淡地回了一句,示意跟著李偉進來的王秘書倒茶,然後轉到老闆台後面款款坐下,幽幽地說道,「真是讓李大記者見笑了,我其實是在先生去世以後才開始幫著打理公司事務的,所以什麼事也理不出個頭緒,著實讓人頭痛。要不說怎麼沒時間接受你的採訪呢。」

「理解,理解。」李偉起身又給林秀玫道了歉才道,「這是孫總自己的企業嗎?」

「嗯,算是吧。這個叫君林物流企業的公司早先是他和他前妻一塊兒辦的,後來他們離婚,他前妻抽走了相應的股份,這個公司就成了我先生獨資的企業。」林秀玫邊說邊示意李偉喝水,李偉道了謝把熱茶捧在手裡卻不飲下,好像只為取點兒暖:「現在發展不錯嘛,君林快把咱們塞北市裡的相關業務壟斷了。」

「這是個夕陽行業,真沒多少利潤,再別說真正佔大頭的還是城投公司下屬的樂泰物流,他們才是壟斷,又能便宜拿地,又能無息貸款,我們則只不過是喝點兒湯賺個辛苦錢。」說起企業經營的困難,林秀玫倒真像是老闆一樣娓娓道來,要說她才介入公司管理幾天,李偉還真不太相信。待她說完,李偉才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現在實體經濟不景氣嘛。我倒是想問問林女士,您丈夫生前有什麼仇家或結怨的人沒有?」

「這事我其實已經和來過的警察說過兩次了。」林秀玫似乎對這個問題略有不滿,好在發了幾句牢騷之後還是說了下去,「我先生孫玓霖是個特別愛好交際的人,不僅沒什麼仇人,反而還有不少朋友,你說誰能和他過不去呢?要說他自殺,不僅我不信,整個公司都沒人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他是多麼陽光的一個人,不僅平時喜歡游泳、打球,還和員工們一塊兒搞旅遊拓展訓練,在前幾天中層會議上他還敲定今年的半年會要去海南三亞開,你說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自殺?」

林秀玫似乎醞釀了一肚子的苦水沒人傾訴,此時對著李偉就一股腦兒地傾倒了出來,雖語如連珠,卻條理清晰,也不知醞釀了多久。臨了,就見她面帶愁容哀嘆道:「他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呢?還是和誰有關?你說他把我們孤兒寡母地扔下,留下這一大攤子算怎麼回事啊?」說話間林秀玫語漸哽咽,眼睛也不禁又紅了一圈。

「能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嗎?什麼都行,比如你先生從小到大的經歷或最近有什麼意外事件,我寫出來也許能幫警方搞點兒破案線索。」李偉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見林秀玫黯淡的神色間突然閃出了一絲希望:「真的?」

「你說吧。」

「其實我覺得也沒什麼重要的線索。我先生是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從東平市隨著爺爺奶奶搬到塞北的,在塞北市第三十九中讀的書,不久就認識了趙津書、林羅和馬宇姚幾個人。」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就是和他一起被殺的那三個人,其實他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關係特別好。那個林羅家可能有些關係,所以大學畢業後我先生和他前妻開公司的時候,他們也幫了忙,直到後來我先生離婚,公司瀕臨破產,也多虧了這三個人的幫助才起死回生,重新註冊成了這家公司。」

「孫總的前妻叫什麼名字,現在還在本市?」

「她叫……白麗君,還在本市。」說到白麗君的時候,林秀玫的臉上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異樣神情,她可能意識到李偉已經注意到自己那些許不安的神色,於是說道,「我和我先生就是通過他前妻認識的。」

果然這事引起了李偉的注意,他饒有興趣地問她們是不是朋友,但在得到林秀玫否定的回答後,他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直到林秀玫說道:「當時白麗君的父親是市糖業煙酒公司的黨委書記,她家裡條件一直不錯。我先生和白麗君結婚以後就開了一家副食品公司,有一陣兒公司生意挺好的,所以他們就從市職業中專招聘了一批女售貨員去商場銷售自家的糕點,我當時剛進城,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只不過有一次白總讓我去她辦公室見一個外地來的老闆,當時還是她丈夫的孫玓霖也在那兒,這樣一來二去地我們也就認識了。其實那會兒他們已經在商量離婚的事了,所以我和他們的感情破裂沒太大的關係,況且這期間我們也沒怎麼聯繫過,直到半年後我才和他好上。」

可能是飽受第三者的指責,林秀玫在這個問題上有著近乎執拗的執著,非要給李偉介紹清楚不可。談到孫玓霖時,李偉明顯能感覺到對方心底那抹似有似無的悲傷和仍然盤踞在其言談舉止間的濃濃的依戀之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偉覺得她和孫嚀好像一樣,對這個去世男人的感情遠遠超出了常人間的夫妻、父女之情。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麼,只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孫玓霖無疑是很成功的。

「那說說你們的女兒吧。」李偉艱難地把話題扯了過去。就見林秀玫沉寂片刻,她才端起桌上的茶杯沾了沾唇:「嚀嚀不是我生的,她是我先生和前妻從孤兒院領養來的孩子。」

「這事她自己知道嗎?」李偉下意識地拿起筆想寫點兒什麼,卻一時間又無從下手。林秀玫則點了點頭,說道:「知道,這事我們從未瞞過她,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一瞬間,李偉突然明白了孫嚀和林秀玫對孫玓霖那深深的感情的來源,他腦海中彷彿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形象,一個為了養女和續弦起早貪黑、日夜操勞的英雄父親形象。從孫嚀對父親死因的糾結到林秀玫這不易察覺的淡淡哀傷,李偉覺得這個家庭之前應該是和諧而溫馨的。

「那麼你先生的死和他前妻或其他女人有關係嗎?」說完這句話時李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你知道的情況談一點兒。」

「你是指他們之前是不是藕斷絲連或我先生有什麼作風問題吧?」林秀玫笑著搖了搖頭,「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先生雖然是塞北市著名的企業家,卻在這方面沒有一點兒值得你報道的價值。他是個潔身自好的男人,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女人,他把精力都放在公司上了。」說到這兒林秀玫略帶自豪地左右環顧著,用目光帶著李偉遊離於偌大的辦公室里,「為什麼我們的公司現在情況這麼好?你要知道,他們離婚時白麗君分走了一大筆錢,當時我家的負債達到幾十萬元……」

「據我所知你們公司現在債務也不少,上百萬的貸款可不是小數目。」李偉有意打斷了林秀玫的話,想聽聽她在這上面有什麼意見。可出乎意料的是林秀玫竟沒有因為這個生氣,反而輕輕一笑:「你剛才不是問我白麗君現在的情況嗎?我告訴你老城區那個瀕臨倒閉的百貨大樓就是她的,改制以後已經跟她姓白了。另外,還有去年年底關門的『天天漁港』大酒店什麼的,據說她現在才是真正的『大負翁』。」說到「大負翁」三個字的時候林秀玫有意加重了讀音。

李偉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曾經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有過短暫輝煌的市百貨大樓如今是何等慘狀,其實每個塞北市人從門可羅雀的大樓經過時都會有這種想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幾年百貨大樓幾乎嘗試了全世界所能嘗試的一切商業模式,卻最終仍像個耄耋老人那樣凄涼地等待著命運的最終來臨。

「這麼說在你先生突然離世之前他沒有一點兒異常情況?」李偉邊問邊收拾東西,腦子裡開始醞釀下一個流程和工作安排,可是林秀玫的回答卻使他這個象徵性的問題成了今天最關鍵的對話。

「要說異常,我不知道有沒有用,之前警方問的時候我還沒想起來。是這樣,在他離世前三天的那個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曾被人跟蹤過。」

「有人跟蹤你?」李偉下意識地停止了手中的活計。

「對,那天我參加同學聚會,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八九點了。由於我喝了點兒酒,所以就打車回家。到家門口的時候我讓計程車停下,想步行從小區走回去,因為我們小區是人車分流的,要進去還要登記,挺麻煩的。可誰知道我剛下車就發覺馬路對面有個男人一直在看著我,他好像也才下車。」

「你看清楚那人長什麼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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