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章少平站在嘉誠大廈保安室門前等郭偉剛,心裡忐忑不安。要說關係,他和老郭真沒說的,就連現在的工作都是郭偉剛當年幫他安排的,按道理說幫個小忙真不算啥。可問題是現在這老郭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弦,非要過來再看眼案發現場,這不是讓他為難嗎?要讓嘉誠物業的領導知道了,自己肯定得捲鋪蓋滾蛋,該怎麼辦呢?

說實話,章少平不願意失去這份工作。自從自主擇業以來,自己干過的工作中待遇相對豐厚的就是這嘉誠大廈物業的安保部副總了,無論是收入、地位,還是應得的福利待遇,都與自己轉業前在塞北市某部隊炮團偵察營的營長職位配合得相得益彰。如今年齡已過天命,還能再干幾天?幫兒女多攢點兒錢才是正經事,怎能為了一個郭偉剛因噎廢食?想到這兒,章少平拿出手機,想琢磨個理由回絕郭偉剛。

可話到嘴邊他又有些猶豫,總害怕得罪個警察不是好事。況且如今這郭偉剛如日中天,聽說他在局裡人緣很好,萬一他哪天升了職,自己不得後悔?章少平躊躇再三,最終決定冒點兒險幫郭偉剛這個忙,因為他估計就是他們老總也不一定敢在明面上和刑警隊的人撕破臉。

正胡思亂想之時,郭偉剛的警車已經停到了大廈門前的停車場上,在他魁梧的身軀引領下,一個又高又瘦的青年男人毫無生氣地跟在他身後。要不是那個男人嘴裡叼的香煙能襯托出他有點兒生氣,章少平真以為是只狗熊領了個殭屍進門。

「老章,給你添麻煩了。」郭偉剛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聲音大得像是在吵架。他把身後的青年男人拉過來介紹說,這個男人叫李偉,是他之前的老隊長。

老隊長?對於這個稱呼章少平充滿了疑問,只看樣子,他覺得這個男人不像是警察,可郭偉剛為什麼還要帶他來呢?想起電話中郭偉剛小心翼翼般叮囑的謹慎,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只拿了鑰匙帶著他們前往D座十層。一邊走,一邊聽身後話癆般的郭偉剛仍在嘟嘟囔囔:「說好了,你要是看完就得幫我這個忙。」

「我要看完案發現場才決定能不能幫你。」聽得出這是李偉的聲音,對章少平來說很陌生。但他的普通話還算標準,不像章少平來塞北市三十多年了,還是一口帶著無棣方言的山東口音。

「好吧,不過你記得保密。」郭偉剛似乎很小心,每句話都精斟細酌後方才說出。李偉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守在章少平身邊盯著電梯里跳動的紅數字出神。

章少平一直帶著他們來到空蕩蕩的十層樓里,指著一個巨大造型的防盜門說:「這就是1003室,塞北市東方紅韻投資有限公司辦公地點,也是十九號那天發生的命案的案發現場。」

「今天樓上沒人?」李偉用目光簡單地掃了周圍一圈,扭過頭問郭偉剛。郭偉剛小心地點了點頭,告訴他一般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寫字樓里是沒有什麼人的。李偉聽完,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看看腳下的瓷磚,示意章少平把門打開。

屋裡還是案發當天的樣子,其實章少平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實在不知道這兩位能瞅出什麼端倪,因為在他看來這件案子就如這間小公司的裝潢一樣,再普通不過了,明擺著是自殺嘛!

房間呈長條形,分里外兩間,分別有十五六平方米的樣子,中間是用寫字樓常用的玻璃隔斷門隔開的,門是關閉的,這一點與案發時情況相同。外屋正對門的是一張挺大的雞翅木茶台,它呈現出一種亮得刺目的暗紅色,上面放滿了茶杯茶具。茶台後面靠牆轉圈擺著一套真皮沙發,除此以外別無一物。

就見李偉皺著眉在屋裡站著看了很久,然後信步來到玻璃門處,抬頭看了看,然後推門進了裡屋。章少平看了眼身邊的郭偉剛,便隨著他跟在李偉身後一起進去了。

裡屋和外屋的面積差不太多,但裡屋的裝潢更好一點兒。譬如外屋用的是普通紙面石膏板,而裡屋則換成了結實的厚石膏吊頂,還做了漂亮的造型,看上去與牆壁渾然一體,沒了那種廉價的感覺。屋裡正中是台豪華的電動麻將桌,上面還堆放著當天正在進行牌局的麻將和紙幣,似乎案件是突然發生的一般。

麻將桌後面靠窗的位置放著張老闆桌,桌下有個小保險柜。桌子後面是張歪放著的老闆椅。桌子上擺放的物品,除了一本枱曆和一隻金蟾外,就是一個與一本32開書本大小相似的黑色手包和標記著遺書位置的白線。李偉小心翼翼地低下頭看了看手包裡面,然後沮喪地站了起來。章少平知道他將一無所獲,因為那包里只有一盒中華香煙、一部手機、幾百塊錢紙幣和一個打火機,並沒有他認為有價值的東西。

當然,案發時這個包里還有一把鑰匙,是能開啟那扇防盜門的唯一鑰匙,但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看得出,自從進屋以後李偉就變得專註起來,之前那種散漫的樣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謹慎和進屋伊始就緊鎖的雙眉。他蹲下身看了看地面上早已干透的血漬,然後順著血漬挪到玻璃門旁邊問道:「這個標記位置放著的就是兇器嗎?」

「是的,刀上的血跡和他們四人的傷口都能證明那把刀就是兇器,有可能是孫玓霖殺完其他三人,然後把口袋裡準備好的遺書扔到桌上,再坐下自殺,之後順手把刀扔掉造成的。而且刀子上也只有孫玓霖一人的指紋。」郭偉剛指著最靠近老闆桌的位置說,那就是孫玓霖的位子。

「其他三個人呢?」

「其他三個人?」郭偉剛似乎沒明白李偉的意思,重複了一遍才說道,「還是之前說的那些,他們都是孫玓霖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也是他的小學同學,據說孫玓霖之前做生意失敗都是靠這幾個人幫助才得以渡過難關的。」

李偉點了點頭,說要一份他們每個人的資料,郭偉剛答應了,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瞅著章少平,使章少平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他們都叫什麼名字?」

「趙津書、林羅和馬宇姚。」看得出郭偉剛還真做了工作,受害者的名字隨口就來。

李偉微微點頭,慢慢踱出裡屋,在外屋又逗留了片刻,問章少平這房間有幾把鑰匙。

「這座房子是東方紅韻投資公司買下來的,所以防盜門也是人家自己裝修後弄的,據說只有一把鑰匙,案發時那把鑰匙就放在手包里。」

「手包在哪兒?」

「就在剛才那張桌上,一直沒動,鑰匙被局裡拿走了。」郭偉剛想了想,又補充道,「好幾年了,孫玓霖每個星期天都會在這兒和另外三個人打麻將,一直到晚飯時才會離開。案發那天他們四人早上八點左右過來的,打麻將到中午十一點半,下樓在一層底商處的『巴蜀傳奇』川菜館吃了飯,然後回來繼續打,一直到晚上十二點還沒回家。於是孫玓霖的妻子林秀玫就約了林羅的妻子劉芳來嘉誠大廈查看,當時有個保安帶著她們上了十層,敲門無果後,在林秀玫的指示下請了『金鐘罩』安保公司上門開鎖,之後就發現四人都死在了屋裡。後來法醫發現他們的死亡時間是當天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三點之間。」

聽郭偉剛敘述案情的時候,李偉蹲在地上,在一個角落裡擺弄著什麼東西,直到他說完後才站起來問:「遺書確認了嗎?」

「確認了,就是孫玓霖的筆跡。另外需要注意的就是我們在四個人的血液中都檢測出迷藥三唑侖的成分,也就是說他們在被殺前應該已經陷入昏迷了。」

「這應該去那個飯店了解清楚。」李偉念叨了一句又問道,「進屋的時候門是反鎖的?」

「沒錯,我接警帶人過來的。安保公司和保安都確認開鎖時門是反鎖的。」說到這兒,郭偉剛拉李偉到門口,指著已被破壞的門鎖道,「這種A級防盜鎖鎖芯非常難打開,安保公司當時也只能物理破壞,這也是我們今天能進來的原因。」

「這麼說當時唯一的鑰匙就在裡面的包里,而包在桌上,外面的玻璃門還是關著的?」

「沒錯。」

李偉又邁了兩步,指著裡屋的地面說:「兩個屋子裡的足跡都很亂,明顯當時進來的人太多,但仍能看得出地卻掃得很乾凈,除了這幾天的自然落土外,連一丁點兒灰塵顆粒都沒有。」

「這個東方紅韻的法人就是孫玓霖,據說他每周會有兩天到這兒辦公,聘了保潔公司的人周一和周四來做衛生。」章少平解釋道。

李偉這時候已經走出房間,在走廊里看了看,指著頭頂的紙面石膏板問道:「這上面是空的嗎?」

「是的。」章少平老老實實地回答。

「與外屋是連通的?」

「沒錯……」章少平剛說到這裡的時候,郭偉剛拍了拍李偉,然後打斷了他:「你別打上面的主意了,別看走廊和外屋用的都是這種紙面石膏板,看上去似乎只有花紋不同且互相連通,但其實上面只有三十厘米的高度,人是不可能從這兒爬到屋裡的。」說完他往前走了兩步,指著玻璃隔斷門說,「這個隔斷和門都是頂到天花板,與天花板嚴絲合縫。而且裡屋和玻璃隔斷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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