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每年夏天夜市的生意都出奇地好,從擦黑到第二天凌晨,絡繹不絕的人群都會帶著暑意將大把的時間和金錢打發在啤酒和燒烤上。來塞北市,全世界的人都不會拒絕這種最原始卻也最簡單美味的烹飪方式,所有的食材都能拿來烤,不僅包括各種蔬菜,還有海鮮,如皮皮蝦、蟶子、帶子、目魚、龍虱,甚至是龍蝦,以及經典的牛羊雞肉、饅頭、包子、糯米糰子……也正是燒烤的存在,才讓塞北市九百六十餘萬人的口味少有地一致起來。

父親去世一周以後,孫嚀第一次走出家門。臨行前,她刻意讓鐘點工宋姨多留一會兒,在家幫她照顧繼母林秀玫,自己則拿了提包和手機打車到吉安里夜市,在繚繞的煙霧中找到了郭偉剛,和他同桌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

其實孫嚀和郭偉剛也不太熟,滿打滿算認識不過一個星期。父親被殺的那天,就是這個警察帶人第一時間趕到了案發現場。郭偉剛身材很魁梧,又高又胖,三十多歲的他是橋南區刑警隊的元老,臉皮白白凈凈的,說話時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縫兒。人雖然長得普通,可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到家裡做筆錄的時候跟著孫嚀里里外外查個了遍,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做事認真,後來才知道是另有所圖。

話又說回來,郭偉剛人其實還不錯,這幾天幫了她不少忙。所以當孫嚀提出那個要求的時候,郭偉剛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只是對面那個男人讓孫嚀有點兒不太放心,難道他就是郭偉剛口中的老前輩?

說是前輩,其實這人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也許還不到,但面相顯老,人長得挺黑。頭髮蓬鬆凌亂,顯然沒怎麼梳理過。鬍子倒是剛剛刮過,可不知是不是刮鬍刀有問題,青愣愣的下巴上長一根短一根的胡楂兒愈發襯托得這人又老又愣,甚至愣得有些刺眼。他的眼光略顯疲憊,似乎昨天熬了半宿,精氣神兒蔫巴巴的。他眯縫著一對細長的眼睛,不知道是發困,還是瞧不起周圍任何人的藐視樣兒。一件鬆鬆垮垮的綠色哥倫比亞T恤套在身上顯得又肥又大,他正叼著煙低頭劃拉著手中的iPhone 5s手機出神。

「小嚀,在這邊。」郭偉剛熱情地招呼孫嚀坐下,順手拎過桌上的可樂給孫嚀滿上,邊倒邊笑道,「來得挺快,還以為你要等一會兒才能到呢。」

「還行,沒堵車。」孫嚀左右瞅了幾眼,看對面的男人依舊低頭玩著手機,好像沒有想和她打招呼的意思,不禁心中有些懊惱又有些後悔,她又小心地瞄了對方一眼,發現他似乎是在刷微信的朋友圈。他不是郭偉剛找來解決問題的嗎?怎麼這麼沒禮貌?孫嚀皺起了眉頭。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李偉,咱們原橋南刑警隊的隊長。」郭偉剛悄悄地拉了李偉一把,意思是讓他放下手機和孫嚀打個招呼,卻沒瞞過孫嚀的眼睛。李偉懶散地放下手機,很不情願地沖孫嚀點了點頭,說話和人一樣顯然毫無生氣:「我之前在刑警隊工作,後來讓公安系統除名了,幹了幾天協警沒幹下去,現在咱們市城投公司干外勤。」他用標準的塞北市普通話黏糊糊地介紹完情況,好像想不出再該說點兒什麼,乾脆拿起杯子喝水,明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

孫嚀嘆了口氣,用求助的眼光望著郭偉剛,躊躇道:「你給李警官介紹情況了嗎?」可她話音還沒落下,李偉已不待郭偉剛回答就搶過了話頭:「別叫我李警官,我好幾年不幹警察了。你就叫我李偉吧,這名字簡單好記。」

「還沒呢,我現在說。」郭偉剛清了清嗓子,招呼老闆上烤串,然後才對李偉笑道,「好長時間沒見了,今天把你叫出來一是想和你坐坐,二呢,也想和你聊聊。對了,這位是我剛和你說過的朋友孫嚀。」

「你好。」打過招呼後,李偉又拿起了手機,只是這次沒好意思看。就見郭偉剛舔了舔嘴唇,說道:「有個事不知道你聽說沒有,上星期咱們市發生了一件大案子。」

「什麼案子?」說起刑事案件,李偉的興趣明顯被提了起來。郭偉剛點了點桌子,繼續說:「這事今天說就說了,因為不說的話沒法兒進行下面的工作,但你千萬記得要保密。因為現在案子已經轉到重案組了,我們刑警隊都管不著。」

「有這麼嚴重?」李偉放下手機,又重新點了支煙。孫嚀這時候才看出點兒眉目,心想就沖著這人對案件偵破的興趣,也許郭偉剛還真沒找錯人呢?然後就聽郭偉剛說道:「今天是五月二十六日,距離案件發生正好一個星期。案發地點就在開發區北恆山路和南衡山路交叉路口的嘉誠大廈D座十層。當時110接到報案說有命案發生,我們隊就接警去處理了,到了現場我才知道是四條人命。」

「四條?」李偉顯然也被這少見的多人命案震住了。郭偉剛顯然對他的反應感到滿意,說道:「沒錯,四個中年男人在一張麻將桌上被殺,死亡原因都是被利刃割喉。但問題是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份列印並簽名的遺書,遺書是其中一個叫孫玓霖的男人留下的,他說其他三人都是他殺死的。原因是他欠他們的錢,因債務糾紛而生出殺機。在現場我們也發現了一把沾滿血和孫玓霖指紋的匕首。」

「孫玓霖是殺人後畏罪自殺嗎?」李偉剛說到這兒,對面的孫嚀就按捺不住地爆發了。一周以來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壓力和悲傷在一瞬間混雜在一起,沒頭沒腦地砸向李偉:「我爸不可能自殺,公司只有不到一百萬的債務怎麼可能把他壓垮?二十年前我們家欠的錢可比這個多,我怎麼沒見他那時候氣餒過?」

孫嚀高亢的聲音把周圍好奇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李偉這時候才顯得有些慚愧:「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父親……」孫嚀宣洩完胸中的苦悶,立時感覺自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椅子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了。而她對李偉的失望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要不是看在郭偉剛為這件案子跑前跑後的分兒上,她真不想如此虛與委蛇,很想乾脆一走了之。

「沒事,沒事。」危急時刻還是郭偉剛出面調停,「不知者不怪。我們繼續說案情吧。」

「我告訴你,李哥,這事是不是自殺,現在還真說不清楚。」說到這兒他恐怕孫嚀誤會,刻意解釋道,「因為案發現場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雖然證據顯示像是自殺,但疑點非常多。」

「有什麼疑點?說來聽聽。」李偉似乎很享受對方向自己陳述案情的過程,甚至有些怡然自得的樣子。孫嚀在一旁則低著頭,心想自己真不該讓郭偉剛把這個人找出來。郭偉剛的聲音則繼續回蕩在她的耳邊:「局裡對是否自殺也拿捏不準,據說已經成立了專案組,想來不日就能破案。」

「這樣啊。那也好,我們就等好消息吧。」李偉隨手扔下煙頭,拿起扎啤杯嘬了口啤酒,「相信你父親一定能夠沉冤得雪,我們也相信黨和政府一定能給你一個公道的交代。如果他不是自殺,犯罪分子一定會被繩之以法。」最後這句話李偉想必是在安慰孫嚀,可聽上去總有些不倫不類,孫嚀甚至又開始打退堂鼓,琢磨著順著他的話說上幾句離開算了。

關鍵時候還是郭偉剛出面打破了沉悶尷尬的氣氛,他端起酒來和李偉碰了一杯,笑眯眯地制止道:「你丫怎麼這麼不上道,說著說著還唱起高調來了?案情我還沒介紹完呢,怎麼著,你現在就想開溜?」

李偉嘿嘿一笑,似笑非笑地望了孫嚀一眼,說道:「和你們開玩笑呢,你繼續說吧。」

郭偉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介紹起案情來:「現在重案組已經開始做這四個被害人的背景調查了,是不是自殺到時候就知道了。」

「做背景調查的同時還應該對被害人的人際關係網梳理一下,重點找出他們之間的交叉,我感覺這工作早做比晚做好。另外還要看看他死了之後的既得利益者們有沒有不在現場的直接證據……」李偉品著杯中的冰啤酒,慢條斯理地說。可對面的郭偉剛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發言:「得了,今天找您來可不是安排工作的,這事不歸咱哥們兒管。」

「閑聊嘛,和工作無關。」話是這麼說,可孫嚀還是看得出來李偉說起案件時那種轉瞬即逝的興奮和對郭偉剛最後這句話所表現的失望,她開始隱隱覺得這個人也許真能解開父親背後那龐雜紛繁的謎團。隨後就聽郭偉剛問道:「你是不是這幾年沒案子破憋得厲害啊?」

「廢話!」李偉冷哼一聲,從桌上抓了把鹽水煮花生吃,郭偉剛湊趣地從他手裡取了兩顆,說:「所以我今天來才有好事找你。」

「什麼事?」見不討論案情,李偉又開始變得懶洋洋起來。郭偉剛認真地把頭往前探了探,說道:「我有個委託人,想托我私下認真了解一下孫玓霖的情況,因為這個人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另外就是要得到他殺的關鍵證據。」說到這兒,他下意識地看了孫嚀一眼,繼續道,「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最合適,所以這工作就想交給你來完成,畢竟你曾經也是個刑警嘛。當然不會讓你白乾,你只要答應,車馬費用方面就好說。」

「誰是你的委託人?」李偉安靜地聽完郭偉剛的敘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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