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插敘之九 埃勒里·奎因追溯往事

埃勒里·奎因放下華生的手稿,深深地思考著。他幾乎沒聽到門鎖轉動、開門、關門的聲音。

他拾起頭,發現父親站在書房的門口。

「爸爸!」

「嗨,兒子!」探長挑釁地笑著說,「我再也無法繼續在那裡待下去了。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

「你居然不生氣?」

「您待在那裡的時間比我預計得要久。」

探長進了屋,把帽子甩到沙發上,轉過頭輕鬆地看著兒子。轉瞬之間,他的表情變成了關心,問道:「你看上去很惱火,怎麼了,埃勒里?」

埃勒里·奎因沒有回答。

「我看上去怎麼樣?」父親狡猾地問。

「比我把您送走的時候強一百倍。」

「你確定你沒事嗎?」

「我很好。」

「別敷衍我。還在為那個故事發愁嗎?」

「哦,還不錯,一切都還不錯。」

但老人並不滿意。他坐在沙發上,蹺起腿,說道:「告訴我所有的事。」

埃勒里·奎因聳了一下肩。「我不應該是一個警察的兒子。好吧,發生了一些事情。從過去到現在的連鎖反應。一個古老的繩結鬆了。」

「說人話。」

「格蘭特·埃姆斯順道拜訪了我。」

「你跟我說過了。」

「我陷進了手稿里,一環扣一環。就是這樣。」

「我不明白。」

埃勒里·奎因嘆了口氣。「我想我必須告訴您一切事情。」

他說了很久。

「事情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爸爸。老婦人相信他是絕對清白的,她一生都守護著這一信念。我猜想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直到她漸漸老去,靈感突發,要把我拖進到這件事情當中。靈機一動!」

「你準備怎麼做?」

「我正要去拜訪她,您回來了。」

「我也這麼認為。」奎因探長站起來,從埃勒裏手上拿走了手稿,「在我看來,兒子,你完全沒有選擇。畢竟,是她找的你。」

埃勒里·奎因準備出發。「我不在的時候,您為什麼不讀讀手稿?」

「我正有此意。」

埃勒里·奎因驅車向北開到書斯特切斯特,沿著二十二號公路來到薩默斯。路過的主路口有一頭木象,告訴人們,巴納姆和貝利馬戲團冬天曾經來過此地。在普特南郡,他想到了那些革命英雄,希望她們都在某一個英雄的天堂。

但是這些都是浮在腦海表面的想法。內心深處,他想的是即將在旅程終點見到的那位老人。那想法並不能讓他感到愉快。

終於,他在一個如玩偶之家般精緻的房子停了車。下車後,埃勒里不情願地走到前門。他一敲門,門立刻就開了,好像她一直在等著他的到來。其實他多半希望她不在家。

「黛博拉·奧斯本·斯潘,」他低頭看著她,「您好。」

當然她已經很老了,根據他的計算,她一定快九十歲了。福爾摩斯和華生拜訪夏爾斯城堡的時候,她還沒有看過手稿,估算一下,她可能已經九十歲了。

像很多很老的女人,尤其是嬌小豐滿的年長女士一樣,她如同一隻輕微乾癟的蘋果,臉頰上仍有著紅暈。相對於她小巧的身材,她的胸過於豐滿,已經下垂,好似已經無法再承受重量。只有她的眼睛,年輕、明亮、直率,散發著光芒。

「請進,奎因先生。」

「您就叫我埃勒里吧,斯潘夫人。」

「有一些習慣我還是沒養成。」她一邊說,一邊帶他來到一間舒適的小客廳,房間按照維多利亞時代中期風格裝飾。埃勒里感覺像走進了十九世紀的英格蘭。「我的意思是,美國人直呼彼此教名的做法。好吧——請坐那把安樂椅,埃勒里——如果你願意的話。」

「當然。」他坐下來,四處查看,「我想您一直保持著信念。」

她坐上一把公爵椅,整個人似乎消失在裡面。「一個古老的英國女人能做什麼?」她淡淡地笑著問道,「我知道——我像個討厭的親英派。但一個人很難擺脫起初的記憶。事實上,我在這裡生活得很舒服。偶爾到新羅謝爾市去欣賞一下瑞秋的玫瑰花,充實一下我的生活。」

「瑞秋就是送手稿的人。」

「哦,是的,是我的要求。」

「海格小姐和您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是我孫女。想喝點兒茶嗎?」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現在不需要,斯潘夫人。」埃勒里說,「我的腦袋裡裝滿了問題,但是首先——」他往椅子邊緣坐了坐,以免碰到椅罩的蕾絲花邊,「您見過他。您見過他們兩個。福爾摩斯和華生。我太羨慕您了!」

黛博拉·奧斯本·斯潘的眼睛望向遠方,彷彿回到了過去。「那是很久以前。但是我仍然清晰地記得他們。福爾摩斯如利劍般鋒利的一瞥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當我握住他的手時,我確定他感到不安,但是他表現得非常溫柔。他們就是這樣的紳士。無論如何,埃勒里,在那個年代,成為一個紳士很重要。當然,那時我還是個小女孩,記憶中他們是參天的巨人。這就是我眼中的他們。」

「我可以問您是如何得到手稿的嗎?」

「華生醫生完成後,手稿被福爾摩斯先生轉交給莊園。莊園的律師非常負責任地保管了這部手稿,感謝他如此忠誠地保護著我的利益。我長大後,在他去世前不久,他告訴了我手稿的存在。我懇求他寄給了我。他叫多布斯,阿爾弗雷德·多布斯,我時常想念他。」

「那您為什麼等了這麼久,斯潘夫人?在此之前您在做什麼呢?」

「叫我黛博拉奶奶吧,每個人都這麼叫我。你願意這麼稱呼我嗎?」

「當然,黛博拉奶奶。」

「我也不知道為何等了這麼久。」老太太說,「請一個專家驗證我的信念,這一想法從來沒有在我的腦海中消失過。我確信這個想法已經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近來,我感覺到自己必須加快動作了。我還能活多久?我希望能平靜地死去。」

這是在含蓄地請求埃勒里給予幫助。「您決定寄給我手稿的方式,其靈感是源於書稿本身,我猜得對嗎?」

「是的。後來,埃姆斯先生向瑞秋吐露了您派給他的任務。」

「埃姆斯的搜尋任務結束了,雖然和我的預期不一樣。」埃勒里笑著說。

「祝福他!祝福他們兩個。我知道他沒能幫到你,埃勒里;我也知道你會找到我,就像福爾摩斯先生毫不費力地發現了外科醫生工具箱的主人。但是我仍然好奇您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這是最基本的,斯潘夫人。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寄包裹的人對這件事有個人的興趣。所以我給我的一個當系譜專家的朋友打電話,他很輕鬆地就追本溯源,從夏爾斯城堡主人的後代中找到了您。孩童時代,您被家族聖弗朗西斯科的分支監管。我聽說了埃姆斯提供的四個年輕女性的姓名,我很確定其中會有一個名字跳出來。從您和巴利·斯潘一九〇六年的婚禮,我的專家朋友一直查到了您女兒的婚禮。瞧,您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叫海格的年輕人。證明完畢。」埃勒里笑容變成了擔心,「您太疲倦了。我們可以下次再談。」

「哦,不!我很好!」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懇求,「我的父親是一個很棒的男人,善良,溫柔。他不是怪獸!他不是!」

「您確定您不要躺下來嗎?」

「不,不,直到您告訴我……」

「躺在椅子上,奶奶,放輕鬆,我會告訴您的。」

埃勒里·奎因握住黛博拉枯槁的雙手,對著角落裡祖父時代的滴滴答答的時鐘說話。鐘擺如同一根機械的手指,擦除著流逝的時間。

虛弱的小手不時地會握住埃勒里的手,慢慢地,停止了,像一片秋天的落葉,飄在埃勒腿的手裡。

過了好一會兒,小會客間的通道上傳來一點兒動靜,一個穿著白色家居服的中年女性走了進來。

「她睡著了。」埃勒里低語道。

他仔細地把她滿是皺紋的手放在胸口,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

那個女人陪他走到門口。「我是蘇珊·貝茨,我會照顧她。她越來越容易睡著了。」

埃勒里·奎因點點頭,離開小屋,鑽進了車裡。在回曼哈頓的路上,他感覺非常疲累,甚至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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