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巴黎來客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跌到了人生最低谷。我和福爾摩斯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如此焦躁和無法溝通。

和卡爾法克斯勛爵交談後,福爾摩斯停止了與我的交流,我的提議也一再被忽視。我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案件的涉入,比以往我和他分享過的任何一個案子都深。對於我所製造的混亂,我理應受到這樣的責罰。因此我退回到一貫的旁觀者角色,靜觀事態發展。

進展緩慢。福爾摩斯已經像開膛手一樣,變成夜行生物了。他每晚在貝克街消失,黎明前返回,然後一整天都浸入沉思中。我留在自己的房間里,因為我明白此時他需要獨處。他的小提琴時不時哀怨地悲鳴。無法忍受時,我會起身離家,投入川流不息的倫敦街頭。

然而,第三個早晨,看到他時,我驚恐萬分。

「福爾摩斯!上帝!」我叫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右太陽穴下,有一處明顯的紫色傷痕。他上衣的左袖子也被扯掉,走路一瘸一拐,就像他經常在街頭找來執行神秘任務的髒兮兮的阿拉伯人。

「深夜戰鬥而已,華生。」

「先趕緊處理傷口!」

我從房間拿出醫療包。他滿不在乎地展示著右拳上血跡斑斑的關節。「我成功了,華生,我把我們的敵人引出來了。」我將福爾摩斯按進椅子里,開始檢查。「我成功了,但又失敗了。」

「你太冒險了。」

「兩個殺手中的一個,上了我的鉤。」

「和襲擊我們的是同一個嗎?」

「是的。我打算逮住一個,但是我的左輪手槍卡住了——真是可怕的好運氣——兩個都跑上前來。」

「放輕鬆,福爾摩斯。向後躺,閉上眼睛。也許我應該給你一針鎮靜劑。」

他做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這點兒擦傷不算什麼。是失敗讓我痛苦。那麼近又那麼遠。如果我能抓住其中一個,我肯定能挖出他們的幕後老闆,我向你保證。

「你感覺這些暴徒就是開膛手嗎?」

「我的天,當然不!他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擅長拳擊,和我們找的怪物不一樣。」他緊張地抖動了一下,「是另一個人,華生,一隻嗜血的老虎正在倫敦叢林里橫行霸道。」

一個可怕的名字突然闖入我腦海。「莫里亞蒂教授?」

「莫里亞蒂沒有捲入這件事。我最近核實了他的活動和行蹤。他被別處的什麼事纏上了。不,不是教授。我可以肯定是四個人中的一個。」

「你指的四個人是?」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如果我還沒找出他的身份,名字又有什麼關係?」

福爾摩斯疲倦極了,他平躺在椅子上,目光凝視著天花板。但是疲勞還沒有深入到他大腦。

「你指的這頭『老虎』,」我說,「殺死那些無辜的妓女,對他有何好處?」

「這件事遠比這個混亂複雜,華生。在這座迷宮裡有很多條黑線纏繞旋轉。」

「那個旅社裡醜陋的傻瓜。」我低語道。

福爾摩斯的笑容里毫無愉快的成分。「我親愛的華生,恐怕你拉起的那根線是錯的。」

「我不相信邁克爾·奧斯本和這件事一點兒也沒關係。」

「是的,有關係。但是——」

他沒說完,因為正在此時,樓下的門鈴響了。赫德森太太很快去開了門。福爾摩斯說道:「我一直在等一位來客。他動作可真迅速。別走開,華生。如果你樂意,麻煩幫我遞一下外套。我可不想以一副剛剛被治療好的街頭鬥毆者的面貌示人。」

話音剛落,他已經穿上外套,點起煙斗,而赫德森太太也領著一位高個兒、亞麻色頭髮的英俊小夥子進了我們的客廳。我估計他三十五六歲。他的確是一位富有教養的人,猛一看到福爾摩斯衣著襤褸的樣子,也只是微微驚了一下。

「啊,」福爾摩斯說,「我想您是蒂莫西·溫特沃斯先生。歡迎您的到來。請坐到火爐旁邊。早上的空氣有些濕冷。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

蒂莫西·溫特沃斯先生鞠了一躬,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坐到火爐邊的椅子上。「先生,您可是大名鼎鼎。」他說,「華生先生也是如此。我很榮幸和你們認識。雖然我在巴黎很忙,但我專程來到倫敦,是因為一位我尊敬的朋友,邁克爾·奧斯本。他在巴黎毫無徵兆的消失已經讓我十分困惑。如果我能做點兒什麼幫助邁克爾,我想即使長途跋涉,也是值得的。」

「一份值得讚揚的友情。」福爾摩斯說,「也許我們可以互相啟發,溫特沃斯先生。如果您告訴我邁克爾在巴黎的旅居生活,我應該可以告訴您他故事的結局。」

「好的。大約兩年前,我認識了邁克爾,那時我們都剛剛進入巴黎犬學。因為我們完全不同,我被他吸引住了。我本身有點兒害羞,確實,我的朋友們也這樣認為。另一方面,邁克爾充滿激情,有時候相當奔放!當他感覺被欺騙的時候,會近乎暴力。在任何方面,他都從不懷疑自己的觀點。無論如何,剛入學的那段短暫時光,我們相處得很好。邁克爾對我很不錯。」

「您對他肯定也如此,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福爾摩斯說,「但是,告訴我,您了解他的個人生活嗎?」

「我們之間很坦誠。很快,我就知道他是一位英國貴族的次子。」

「對於自己不幸身為次子,他憤怒嗎?」

蒂奠西·溫特沃斯先生考慮問題的時候喜歡皺眉。「我不得不說是的,但也不完全是。邁克爾容易激動,或者說,易於發狂。他的教養和背景禁止他有這樣的行為,所以他會有一種犯罪感。他需要減輕罪惡感,而他次子的地位正好可以為他的野性開脫。」我們年輕的客人不自然地停了下來,「恐怕我越說越糊塗。」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向他保證,「您的表述相當清楚。我可不可以假設,邁克爾對他的父親或者哥哥沒有怨恨?」

「我可以確定他沒有。但是從另一方面,我也很理解夏爾斯公爵。我明白公爵是一位自尊心很強的人,甚至有些傲慢、神經質,對他的姓氏榮譽極其看重。」

「您見到他的時候,就會知道他的確是那樣。但是拜託,請繼續說下去。」

「好的,後來發生的就是邁克爾同那個女人的婚事了。」蒂莫西·溫持沃斯的聲音里明顯地流露出厭惡之感,「邁克爾在皮格那紅燈區認識了她,第二天他告訴了我。我沒有多想,認為只不過是一次逢場作伐。但是自從和那個女人約會後,邁克爾漸漸和我疏遠。日子一天天過去,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是日月如梭——從他告訴我他們的相識,到那天早上他在我們的挖苦中收拾了行李離開學校,蔣到告知我他已經和那個女人結了婚,彷彿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插了一句話:「您肯定很震驚,先生。」

「豈止是震驚,簡直目瞪口呆。我責備他,他叫我少管閑事,然後就消失了。」說到這裡,年輕人誠實的藍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遺憾,「我們的友誼就此中斷。」

「您再也沒見過他?」福爾摩斯低聲說。

「我努力過,在兩個別的場合匆匆見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樣的事很快就傳開了——邁克爾被巴黎大學開除。聽聞後,我特地去找他。我在左岸一個無法形容的妓院找到了他,他隻身一人,不過我猜他妻子和他住在一起。他喝得半醉,充滿敵意地瞪著我——變成了一個和我以前認識的邁克爾大相徑庭的人。我甚至沒法和他溝通。我放了些錢在桌子上,轉身走了。兩星期後,我在巴黎大學附近的街上碰到了他。他的外貌刺痛了我,好像一個失落的靈魂在若有所思、充滿渴望地注視著他曾經丟失的機會。然而,他還是充滿了敵意。我試圖和他搭訕,可是他沖我咆哮,然後溜走了。

「我猜您從沒見過他的妻子?」

「是的,有些關於她的謠言。說她在婚前和婚後都有一個固定的異性伴侶。不過,對此我不能確定。」他停了下來,好像在思索他朋友的悲劇命運。然後他抬起頭,更加振奮地說:「我相信邁克爾一定是莫名其妙地被騙入了那場災難性的婚姻,他不可能去故意玷污卓越的家族榮譽。」

「我相信您的觀點。」福爾靡斯說,「最近,我得到了邁克爾的外科手術工具,我檢查時發現,他非常仔細地用一片天鵝絨布將盾形紋章蓋上了。」

蒂莫西·溫特沃斯睜大了眼睛。「他被迫處理掉了工具箱嗎?」

「關於這一點,」福爾摩斯繼續說,「我想隱藏記號這一行為不僅僅是覺得恥辱,也是為了試圖保護他不被指控羞辱榮譽罪。」

「不能容忍的是他父親不相信這一切。但是,現在,先生,我已經告訴您我所知道的全部,我非常想聽聽您要告訴我什麼。」

福爾摩斯明顯不願意回答。他從椅子上站起,在房間很快地走了個來回,然後停住。「你無法為邁克爾做任何事,先生。」他說。

溫特沃斯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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