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追蹤兇手

第二天一早,我不得不說福爾摩斯惹怒我了。

我醒來時,他已經起床並穿戴整齊。眼中布滿血絲,一看就知道嚴重缺乏睡眠。確實,我懷疑他一夜未歸,不過我沒追問。

令我高興的是,他很想說話,而不是一個人坐在那裡思索,時不時蹦出點兒讓人費解的話。

「華生,」他突然說,「白教堂那裡有一個聲名狼藉的酒吧。」

「那兒有許多。」

「是的,但我指的是放蕩不堪的天使與皇冠酒吧。它正好在白教堂廣場地帶的中心位置,三個妓女被害之前曾在那裡短暫出現過。我認為必須重點觀察天使與皇冠酒吧。今夜我就要去那裡一醉方休。」

「太好了,福爾摩斯!如果我只喝點兒麥芽酒——」

「不行,親愛的華生。我已經使你太靠近危險了,我仍然為此後怕。」

「聽我說,福爾摩斯——」

「我下定決心了,」他嚴肅地回答道,「我可不打算等你妻子回來的時候,讓她去停屍房找你的屍體。」

我激情澎湃地說:「我想我有足夠的理由證明自己。」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沒有你,我自己恐怕也要佔用穆雷醫生的一個停屍台了。沒有什麼別的理由,只是不能再讓你冒一次生命危險。也許我今天都不在——我有很多事要做——你可以回去行醫。」

「真是體貼入微,謝謝你。我的同事會代替我工作。」

「那麼去聽一場音樂會,或者讀一本好書?」

「我完全有能力來安排自己的時間。」我冷冰冰地說道。

「你當然可以,華生。」他說,「好了,我必須走了。我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我保證回來的時候將經過一字不落地告訴你。」

說完他沖了出去,留下激情全退,溫度只比赫德森太太煮的隔夜茶熱度高一點兒的我。

起初,我沒有準備違抗福爾摩斯的安排,但是,早餐過後,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我從福爾摩斯的書架上拿了本關於用蜜蜂殺人之可能性的書,讀了一天,搞懂了殺手可以污染它們的蜂蜜,也可以訓練它們成群結隊去襲擊受害者。這本書沒什麼特色,但是有著明顯的福爾摩斯式的簡潔的寫作風格。夜幕降臨時,我計畫開始我的夜晚突襲。

我將扮作花花公子出現在天使與皇冠酒吧。相信我不會顯得很特別,因為越來越多的倫敦男人都是那裡的常客。我匆忙回了一趟家,穿上晚禮服,戴上彰顯上流社會身份的帽子和斗篷。我在鏡子里打量自己,發現我打扮得比原本打算的更華麗。我在口袋裡放了一把裝滿子彈的左輪手槍,出門上街叫了一輛馬車,奔向我的目的地——天使與皇冠酒吧。

福爾摩斯還沒有到。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天花板又長又低矮,大廳里無數油燈散發出厚重的煙熏火燎的油煙,刺得人眼疼。空氣里瀰漫的古巴雪茄煙霧像是一團團即將來臨的風暴。粗糙的桌邊擠滿了我從未遇到過的各色人等:從佔滿泰晤士河道的貨船上下來休息的面露猙獰的東印度水手、高深莫測的東亞人、瑞典人、非洲人,還有衣衫襤褸的歐洲人;更不用說還有許多各色各樣的英國本土人——都決心到這口世界上最大的肉鍋里喝一口湯。這個魚龍混雜的大肉鍋里很可疑地夾雜著各種年齡段和層次的女性。大部分都已經年老色衰,只有少數幾個剛剛入行的女孩子比較有吸引力。

其中有一個待我坐定後朝我走來。她點了一品脫黑啤灑,坐在那裡東張西望。她的確很漂亮,但是眼神玩世不恭,舉止粗俗。

「哈羅,親愛的。給姑娘我買一杯苦杜松子酒。」

我本想婉拒,但是旁邊一個相貌粗野的服務員大叫道:「給這位女士來一杯苦杜松子酒。」說完就朝著吧台擠去。這個男人無疑會從女孩子騙的酒錢里拿到基本的提成。

這個姑娘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把她髒兮兮的手放在我的手上面。我迅速地收回了手。這個舉動讓她猩紅的嘴唇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但是她仍繼續引誘我:「害羞嗎,寶貝兒?不用這樣。」

「我只不過是來喝一品脫酒的。」我說道。這場冒險看上去不再那麼誘人了。

「當然,親愛的。所有花花公子都只是來喝一口。然後他們就會滿屋子找我們買酒。」

服務員回來了,端著滿滿的要溢出來的杜松子酒和湯力水,笨拙地摸索著我丟在桌子上的硬幣。我確定他肯定希望能多出幾個子兒,但是我壓根兒就沒多給。

「我叫波莉,親愛的。你呢?」

「霍金斯,」我很快地答道,「薩姆·霍金斯。」

「霍金斯,是嗎?」她大笑,「跟史密斯差不多,要是你知道這附近有多少自稱史密斯的人,你會嚇壞的。」

如果我做出了回答的話,也被另一個房間爆發的聲響給掩蓋了。

一個不起眼的中國人惹惱了一個大猩猩般壯碩的水手,水手發出了怒吼和咆哮。不一會兒,那個可憐的亞洲人好像快要被殘忍的水手殺死了。

就在此時,另一個男人出面制止了。儘管體型無法和猩猩水手相比,但也是眉毛粗壯,膀大腰圓。這個東方人出其不意,一拳打中了水手的腹部。猝不及防的一擊打得水手頭暈轉向,重重的喘息聲響徹大廳。接著,小個子男人抓住時機,又一拳打到水手的下頜。水手腦袋一仰,目光獃滯,徹底被擊潰了。小個子男人弓起腰,像抓一袋麵粉一樣抓起了水手。他步履平穩,拖著沉重的水手朝門口走去,彷彿他不過是一個孩子。他打開門,把水手扔了出去。

「那是麥克斯·克萊因。」我對面的妓女敬畏地說,「他強壯得像一頭公牛。麥克斯不久前買下這個地方,大概有四個月了。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在酒吧里搗亂。」

剛剛那一出的確讓人印象深刻,不過,與此同時,我又被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那扇克萊因扔出水手的門很少關閉,客人們不時從那裡出入。我認出了其中一個。我透過煙霧仔細觀察,以確認判斷是否正確。毫無疑問,這個人是約瑟夫·貝克,典當行老闆,他正朝著桌子走來。我暗暗記下這一情況,準備回頭報告給福爾摩斯,然後我又轉身對著波莉。

「我有一個很不錯的房間,心肝兒。」她的聲音里充滿性感。

「恐怕我沒有興趣,女士。」我儘可能和藹地說。

「女士,他說女士!」她憤怒地大叫,「我還沒那麼老,老爺,我保證我年輕得很。又年輕又乾淨,你沒必要害怕我。」

「但是肯定有一個人你是害怕的,波莉。」我密切地觀察她。

「我?我誰都不怕。」

「我是說開膛手。」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抱怨。「你在恐嚇我!我不害怕。」她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眼珠子轉來轉去,後來目光落在我肩膀上方的某一點。

我意識到有人在關注我們的談話。我轉過頭,看到一個讓人難以想像的罕見生物。

他骯髒不堪,臉頰一側有一道可怕的刀疤。刀疤使得他的嘴只能斜吊著,左眼部周圍沒一塊肉是好的。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惡毒的臉孔。

「他殺了安妮,開膛手殺了安妮。」波莉低語道,「他挖開了那個可憐的人兒——安妮的靈魂不能超生了。」

我轉向她。「你是說這個臉上有疤的畜生?」

「誰知道?」然後她哭了,「他為什麼要下這樣的手?給一個可憐的姑娘開膛破肚,割下乳房,是很有趣的事嗎?」

他就是開膛手。

要解釋我何以如此肯定,有不小的難度。早些年,年輕的我曾有一段時間沉迷於賭博。有一種感覺,在某種場合下是無法說清的。本能,第六感——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來稱呼——一旦有這種感覺,就不可能忽視。

當我研究身後的那個怪物時,這種感覺油然而生;他盯著我對面的姑娘,我都能看見他扭曲的嘴裡斜淌出了口水。

但是我要怎麼做?

「波莉,」我靜靜地問道,「你以前見過這個男人嗎?」

「我?這個傢伙?從來沒有。長得太恐怖了,不是嗎?」妓女的脾氣總是不太穩定,波莉的情緒發生了變化。可能是喝得太多,她醉意漸現,慢慢地魯莽起來。她突然舉起杯子。

「好運,親愛的。儘管你不需要我雪白的身體,但你是個好人,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謝謝!」

「姑娘總得掙錢過日子,所以我得走了。咱們還能見面嗎?」

「或許吧。」

她從桌邊站起,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我看著她,以為她會去別的桌子繼續攬客,但是她沒有。她掃視了一眼屋子,然後敏捷地走到門口。我猜想她發現今晚在天使與皇冠酒吧沒什麼好買賣,所以準備去街邊找找。當我察覺到我身後的怪物跳起來跟在她後面的時候,心下一驚,立即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左輪手槍。幸好還在。我跟著怪物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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