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穆雷的旅社

「每個人都儘力而為。」穆雷醫生說。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道:「但是,在倫敦這麼大的城市裡,這就像在大海中的泡沫一樣——一片充滿貧窮和失望的大海。」

我們離開了停屍房,走過了石柱內院。他引著我們穿過了另一道門,映入眼帘的是一派破敗卻歡欣溫暖的氣氛。旅館很久。它起初是用作馬廄的,一幢又長又矮的石頭建築,還有清晰標記的欄杆。後來又用了白灰粉刷過。這裡有著揮之不去的碳酸味,混台著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的藥物氣息、燉煮蔬菜散發出的蒸汽,以及沒有洗過澡的臭烘烘的身體味道,濃濃的怪味瀰漫著。建築像鐵道一樣向前延伸,廄欄被隔成更大的單元,兩倍甚至三倍於它們原來的設計面積,以便使用起來更為合理。黑色字體寫的卡片分別標示出男人和女人的宿舍。有一間醫務室,還有一個擺放了石頭長凳的就診接待室。在我們前面,一個小牌子寫著:小禮拜堂和食堂。

門帘橫垂在女宿舍入口處。男宿舍門敞開,有幾個愁容滿面的無家可歸者睡在鐵制帆布床上面。

在就診區域,三位病人在專心等待。就診室被一個粗壯、野蠻的男人佔據著,看上去剛剛掃完煙囪回來。他坐在那兒,愁容滿面。他的目光牢牢黏在正照顧他的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身上,一隻巨大的腳掌踩著一個矮腳凳;這位年輕的女士剛剛給他的腳包紮完。她直起膝蓋站起來,將一縷黑色頭髮從前額拂到腦後。

「他被一片碎玻璃扎得很深。」她告訴穆雷醫生。醫生停下來檢查著繃帶,給這傢伙的腳的關切絕不遜於哈利街外科診所提供的服務。

他挺直身體,親切地說:「你必須明天再來一趟,換一次繃帶。我的朋友,現在沒問題了,我確定。」

這獃子毫無感激之情。「我穿不上鞋子了。我還能走不?」

他這樣說好像醫生有責任似的。看到這麼不講道理,我忍不住了。

「如果你保持清醒的話,我的好夥計,可能你就不會碰到碎玻璃。」

「拜託,老爺,」他厚顏無恥地說,「一個男人總會偶爾喝上一品脫!」

「我懷疑你喝了幾品脫。」

「請在這兒等一會兒,」穆雷醫生打斷說,「我讓皮埃爾給你拿根木棍做拐杖。我們通常都有緊急情況下的備用品。」

他轉向年輕的女士,繼續說:「莎莉,這兩位紳士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和他的同伴,華生醫生。先生們,這是莎莉·楊小姐,我的侄女和左膀右臂。我不知道這個旅社沒有她該成了什麼樣子。」

莎莉·楊伸出纖細的手和我們逐個握手。「我很榮幸。」她冷靜而又鎮定地說,「我以前聽說過你們兩人的名字,但是我從未想到能親眼看到你們。」

「你太客氣了。」福爾摩斯輕聲說。

她機智的回答捎上了我這個純粹掩蓋在歇洛克·福爾摩斯身影下的無名小卒,顯得非常有禮貌,我向她鞠了一躬。

穆雷醫生說:「我會親自去取木棍,莎莉。你能帶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繼續轉轉嗎?可能他們想看看教堂和廚房。」

「當然可以。這邊,請。」

穆雷醫生急忙朝停屍房的方向走去,我們則跟著楊小姐。但是僅僅走了很短的一段距離,在我們到門口前,福爾摩斯突然說:「我們的時間很緊張,楊小姐。可能今天的參觀就到此為止了,下次再來。我們今天來這兒是為了職業目的。」

女孩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驚訝。「我理解,福爾摩斯先生。還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也許有。前些天你在大西普頓街的當鋪里典當了一個東西。你還記得嗎?」

她一點兒也沒猶豫,回答說:「當然,沒多久前。」

「那你願意告訴我們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手提箱的嗎?為什麼你要抵押它呢?」

「沒問題。它是皮埃爾的。」

這個消息令我吃驚,但是福爾摩斯不動聲色。「那個失憶的可憐人。」

「很令人同情。」這個女孩說。

「絕望的人生。」福爾摩斯說,「幾分鐘前,我們碰見了他。你能說說他的背景嗎?」

「我們對他到這裡之前的事一無所知。但是,他的到來,我敢說,絕對充滿戲劇性。有一天深夜我經過停屍房,就看見他站在一具屍體旁邊。」

「他在做什麼,楊小姐?」

「他什麼都沒做,僅僅是站在那裡,茫然而又困惑。您剛才肯定也注意到了那種神情。我靠近他,把他帶到我叔叔那裡。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在這兒。警察顯然沒有找過他,因為雷斯垂德警官對他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我對莎莉·楊小姐的評價變得更高了。她的確很有勇氣。有哪個女孩子能夠夜晚路過,看見一個像皮埃爾這樣的怪獸站在一具屍體旁邊,卻沒有害怕地逃走!

「雷斯垂德的反應算不上評判標準。」福爾摩斯欲言又止。

「您說什麼,先生?」

「一個突然的想法。楊小姐,請繼續說。」

「我們認為有人把皮埃爾帶到了旅社,然後丟下他自己離開了,就如同未婚的媽媽在避難所的門口丟下他們的嬰兒。穆雷醫生給他做了檢查,發現他曾經受到嚴重的傷害,彷彿被殘忍地毆打過。他頭部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但是沒什麼辦法徹底恢複,大腦受到了永久損傷。他是個沒有惡意的人,很熱心,想為這個地方幫忙。他在這兒有自己的床位。我們當然也不敢想像如果把他送回去會是什麼樣子,因為他已經無法應付這個世界。」

「那個外科醫生的工具箱呢?」

「他隨身帶著一個包裹,裡面有換洗的衣物。工具箱就包在其中,這是他擁有的唯一有價值的東西。」

「他是如何介紹自己的?」

「什麼也沒說成。他努力地發音,只能蹦出幾個簡單的單詞,而且很難聽清。」

「但是他的名字——皮埃爾?」

她笑了,雙頰浮現出迷人的色彩。「我冒昧地給他做了洗禮。他帶著的衣服標著法國品牌,還有塊彩色的手帕,上面穿插著法語字母。就這樣,沒有別的原因,我開始叫他皮埃爾,儘管我覺得他肯定不是法國人。」

「你是怎麼突然要去抵押箱子的呢?」福爾摩斯問道。

「這很簡單。我已經告訴過你,皮埃爾幾乎沒有帶什麼東西,而我們旅社的資金幾乎都分配完了。我們實在是無處安置他。所以我想到了外科工具箱。它肯定還值點兒錢,他也不會再用到。我對他解釋我的想法,讓我驚訝的是,他使勁地點頭。」她這時停下來笑了,「唯一的困難就是要讓他接受換來的錢。他想把它投在旅舍的通用資金中。」

「那麼他還是有情感的,至少知道感恩。」

「他確實有。」莎莉·楊熱情地回答,「或許現在,先生,您可以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對這個外科醫生工具箱那麼感興趣呢?」

「它被一個不知名的人交給了我們。」

她的眼睛睜大了。「有人贖走了它!」

「是的。你認為誰會這麼做?」

「我不知道。」經過一段深思熟慮,她說,「這不一定有必然聯繫。我的意思是,有人可能遇到了箱子,因為圖便宜而贖走了它。」

「在我得到它的時候,其中有一把解剖刀不見了。」

「太奇怪了!我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這套東西在你抵押的時候還是完整的?」

「確實是的。」

「謝謝你,楊小姐。」

在那一刻,我們面前的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是卡爾法克斯勛爵——儘管這不是世界上最意外的事情,但也讓我吃了一驚。

「閣下,」福爾摩斯喊道,「我們又碰面了。」

卡爾法克斯勛爵和我一樣驚訝。事實上,他看上去非常不安。還是莎莉·楊打破了沉默。「您已經見過他們了?」

「我們有幸昨天見過,」福爾摩斯說,「在夏爾斯公爵的城堡里。」

卡爾法克斯勛爵找到了話頭。「福爾摩斯先生提到的是我父親的鄉間別墅。」然後,他轉回身,對福爾摩斯說,「你們出現在這裡比我出現在這裡更意外。我在這兒很久了。」

「對我們來說,卡爾法克斯勛爵就是從天堂來的天使,」莎莉·楊興高采烈地說,「他慷慨地為旅社投入金錢和時間,好像旅社就是自己的,我們不能沒有他。」

卡爾法克斯勛爵臉紅了。「您太誇獎我了,親愛的。」

她溫柔地挽著他的胳膊,眼睛看上去非常明亮。接著,她臉上的紅暈消退,整個態度也變了。「卡爾法克斯勛爵。又有一個受害者,您聽說了嗎?」

他嚴肅地點點頭。「我想知道這何時會結束!福爾摩斯先生,您能想辦法抓到兇手嗎?」

「我們會靜觀事態發展,」福爾摩斯突然說,「我們已經佔用了你太多的時間,楊小姐。我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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