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孔雀膽

流言蜚語早已經傳遍城中,人們暗地裡不斷談論著傳說中的孔雀膽,又是驚奇,又是畏懼。伴隨著那些梁王與段功不和的小道消息,夕陽漸漸西下。即使當最後的一抹殷紅如血的亮光不知不覺中從天井上消失的時候,各種議論與猜測仍在黯淡迷濛中繼續。天空越來越暗,事情的真相似乎正被一層又一層的黑布緊緊地包裹起來,愈發撲朔迷離,神幻莫測。

發現張希矯屍身變綠後,這才徹底解了困惑楊寶已久的疑問,難怪當日看到張希矯步履蹣跚,走路搖搖晃晃,後來驗屍時既沒有發現病症,又沒有中毒跡象,原來他是事先中了孔雀膽劇毒,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輕易被不會武藝的陳惠殺死。這顯然跟脫脫被殺一樣,是一起案中案,案情再一次複雜起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張希矯是被何人下毒?又是在何處中的毒?當日楊寶看到張希矯時他正經過大德橋,自東往西朝城中而去,大德橋以東雖也有一些零散商家、住戶,但均是普通商人或百姓,根本就跟張希矯扯不上關係,但卻有一個地方相當值得懷疑,那就是梁王、段功等人常去聽經的覺照寺。再聯想到伽羅提及的覺照寺後山林中發現的孔雀被取膽一事,多半是寺中有人邀請張希矯一道喝茶,往茶水下了孔雀膽,那人和張希矯同時中毒,等張希矯離開後,便殺了預先捕好的孔雀膽囊解毒。可那人既然有心殺張希矯,暗中下毒即可,又何必一道飲茶,導致自己也身中奇毒?他定然是有重大事情,須得取信於張希矯。如此推斷起來,這個人身份一定非同小可。尤其孔雀膽是大理密葯,常人難以得到,梁王手中可能還有,段功手裡也可能會有,他二人實是最大的嫌疑人。這樣一來,案情繞了一大圈,最終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但段功要殺張希矯,大可不必用孔雀膽,他若下令張希矯自殺,張希矯也不敢不聽,何況他還是最先發現張希矯屍身變綠的人。如此,嫌疑人就只剩了梁王一人。

楊寶說了自己想法後,當即段僧奴、高浪等人一起前往覺照寺查證。伽羅卻推說還有事情,不願意同去。等到眾人離開,她到王宮來找凌雲,遠遠望見他正從泉銀淑的如意樓出來,便站在甬道邊等他。

凌雲見到伽羅,微微一愣,走近來問道:「你又是來興師問罪的么?我可沒有毒殺張希矯。」伽羅道:「真的不是你?」凌雲道:「那天你帶我去酒樓,我早向你交代過行蹤,當日我一直在城中跟隨大王辦事,行省和城守營的許多人都見到我,後來去鐵匠鋪取劍,不是還被你們看到么?別說去覺照寺,就連城門都沒有出過。你那同伴楊寶是個聰明之極的人,你自己去問問他看,我有沒有一點時間去覺照寺下毒?你再想想,以前張希矯在無為寺見過我,他早知道我是大王心腹侍衛,他會同我一起坐下喝茶聊天么?」

伽羅道:「你怎麼知道張將軍是與人喝茶聊天時中的毒?」凌雲道:「瞎猜的。」頓了頓,又道,「你怎麼凡是壞事都懷疑是我做的?」伽羅道:「我也不想懷疑你,可是……」

凌雲眼神中掠過一絲冷冷的光,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懷疑我,所以我才向你解釋清楚。不過,伽羅,這是最後一次。你再來質疑我,我可是無論如何都不理了。」。

伽羅見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似是自己真的冤枉了他,傻站了半晌,才悶悶回去忠愛宮。正迎頭遇上施秀,問道:「你去了哪裡?」語氣極是警覺。伽羅隨口道:「去找凌雲。」施秀道:「你找他做什麼?」伽羅搖了搖頭。

施秀道:「伽羅!」伽羅道:「嗯?」施秀道:「是不是你從藥師殿拿了孔雀膽給凌雲?」伽羅震驚異常,道:「羽儀長怎麼會這樣想?」施秀冷笑道:「不是你還會有誰?高潛臨死前,說凌雲就是從藥師殿盜走孔雀膽的人。凌雲被擒後一直被監禁,哪有機會拿到孔雀膽?我猜高潛其實是想說:『伽羅盜走了孔雀膽,又交給了凌雲。』」

伽羅驚駭地望著他,這位平日愛開玩笑的和善的羽儀長臉上,充滿了怨懟憤怒之氣。仇恨總能蒙蔽人的眼睛,驅使人失去理智,變得多疑起來,就連身邊親信的人也不放過。

過了好半天,伽羅才正色道:「我是醫師,只會治病救人,絕不會下毒害人。羽儀長若懷疑是我偷了孔雀膽,大可向信苴告發,我願意接受調查。至於凌雲,我喜歡他,就跟喜歡施秀羽儀長你一樣,你們總分什麼大理、梁王,講什麼白族人、漢人、蒙古人、回回人,對我來說全無意義,在我眼中,只有喜歡和不喜歡的人。」施秀聽了伽羅的話,一時呆住,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來。

回到住處,伽羅全身疲憊無力,忍不住倒在床上大哭起來,倒不是為自己受了施秀冤枉腹中覺得委屈,而是最近的這些事令大家互相猜忌,各種追問、質疑不絕於耳,著實令她的心悲涼透了。

案中案的流言蜚語早已經傳遍城中,人們暗地裡不斷談論著傳說中的孔雀膽,又是驚奇,又是畏懼。伴隨著那些梁王與段功不和的小道消息,夕陽漸漸西下。即使當最後的一抹殷紅如血的亮光不知不覺中從天井上消失的時候,各種議論與猜測仍在黯淡迷濛中繼續。只是,這些議論並無法消除人們心中的疑惑,而猜測又加重了他們心裡的憂慮,就像那越來越暗的天空一樣,事情的真相似乎正被一層又一層的黑布緊緊地包裹起來,愈發撲朔迷離,神幻莫測。

這個盛夏的夜晚,冗長而沉悶。恐懼、絕望、驚驚、戰慄、猜忌的氣氛如同幽靈一般,瀰漫在梁王宮上空,更是壓抑得令人窒息。

到了晚上,段僧奴、楊寶等人筋疲力盡地從覺照寺回來,各有沮喪之色。伽羅也不問案子查得如何,只道:「寶姬,我要與你一道回大理。」段僧奴昂然道:「我暫時不走了。現在孔雀膽一案未破,殺死張將軍的真兇沒有找到,我怎能放心離開?」楊寶覺察到伽羅眼睛紅腫,問道:「是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凌雲?」他早猜到伽羅天生喜聚不喜散,她不跟著大家同去覺照寺看熱鬧,肯定是有事去找凌雲。伽羅道:「不是凌雲,是施秀羽儀長,他說是我偷了孔雀膽,再交給了凌雲。」

楊寶大奇,問道:「施秀羽儀長怎麼會這麼認為?」伽羅便將施秀的話重複一遍,說到最後,又忍不住掉下眼淚來。段僧奴大怒,道:「好個施秀,不去找兇手,竟懷疑起自家人來了。伽羅,你等著,我去讓他來向你道歉。」氣沖沖地去找施秀算賬,楊寶攔也攔不住。

高浪見伽羅哭個不停,皺起眉頭,道:「好了,不過是施秀羽儀長一點小疑心而已,誰叫你成天跟那個凌雲粘在一起。你不知道,楊寶還被楊智員外懷疑是梁王的眼線呢,他怎麼沒掉一滴眼淚?」

伽羅驚奇地望了楊寶一眼,楊寶點了點頭,示意高浪所言是真。伽羅抽抽搭搭地道:「我就是為這個哭,本來好好的人,現在都變成你懷疑我、我懷疑你了。」楊寶嘆了口氣,道:「所以世人才說人心比毒藥更險惡,更可怕。世間之事,原是……」

卻見段僧奴又風風火火闖了進來,道:「施秀羽儀長不在房內,羽儀說他天黑前就離開了忠愛宮。難不成他真的將自己當成誘餌,去引陳惠出來?」楊寶道:「哎喲,還真有可能。」也不敢去驚擾段功,忙出宮去侯府找到馬文銘,請他加派人手全城巡查。但這一夜,竟始終沒有找到施秀,當然也沒有發現陳惠。

一直到次日清晨夜更盡時打開城門,才有守門兵士領著進城的山民趕來報案,說是南門外通濟橋死了一個人,橋上到處是血。楊寶等人一夜未回忠愛宮,一直與馬文銘一道守在行省署理問所等候消息,聞訊忙趕出城外,那死者竟然真的就是施秀,死狀與張希矯、施宗二人相仿,兇手顯然又是那鐵鎚人陳惠。雖說眾人心中早有一種不祥之感,可還是互相安慰施秀武藝高強,料來不會有事,如今見他橫屍橋頭,不免又是傷痛又是憤怒。

伽羅昨天才跟施秀吵架,今日便見他慘死橋上,原來人生當真如朝露,太陽升起時就沒有了,生死竟只在一夜之間,又驚又悔,一陣噁心直湧上來,鼻子一酸,喉頭一片發苦,可很快嘴裡又像吃蠟似的變得什麼味道也沒有,終於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到段僧奴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段僧奴有心安慰,剛一張口,淚水便不自主地奪眶而出。高浪也極是悲慟,不斷用拳頭狠砸橋上的石柱,心中充滿了恨意。

只有楊寶久久凝視著屍體發獃,良久不發一言。馬文銘知他機敏,上前問道:「楊羽儀可是留意到有什麼特別之處?」楊寶道:「張希矯將軍和羽儀長兄弟都是習武之人,陳惠氣力再大,不過是一打金箔者。按理來說,他們三人與陳惠交手都會佔盡上風,不過張將軍是中孔雀膽劇毒在先,施宗當晚又喝醉了酒,容易被陳惠偷襲得手。但施秀羽儀長既沒中毒,又沒喝醉,事先又知道他是陳惠的下一個目標,何以能被陳惠輕易擊倒?」

馬文銘道:「這一點我也留意到了,所以我不命人搬走屍體,只等仵作到來。」又問道:「伽羅不是說孔雀膽毒無法驗出,只有三日後屍體自己發綠方能辨認,施秀羽儀長會不會是跟張希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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