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鴻門宴

阿蓋見段功決然離去,始終再沒有看自己一眼,頹然跌坐到地上。孛羅俯下身子,低聲問道:「女兒,你不是很喜歡段功么?怎麼突然又要下毒害他?」阿蓋一呆,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段功、孛羅率大軍一路從容東進。原先明勝西追梁王時沿途佔領了不少州縣,本留有紅巾駐守,明勝敗走後,這些紅巾也盡數退走,曾經風光顯赫一時的紅巾終只剩了明玉珍盤踞的中慶一城。

只是這些州縣大多被大肆劫掠過,處處是殘破之相,人煙荒蕪。百姓們見到梁王領軍回來,也不見得如何高興,更不要說是歡迎,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倒是更願意紅巾在此。不過這些人從未見過大理軍,十分好奇,不少人還特意趕來看熱鬧。

此刻又傳來建昌部落擊敗進犯紅巾的消息,段功料得明玉珍孤軍深入,必然萌生退志,因而並不十分急於去收復中慶。這是他的一種策略,中慶城高池深,若紅巾死守,經月難下,他不願意拿手下將士的生命冒險。他想到之前明勝捕獲楊勝堅之計堪用,也派出許多游哨化裝成百姓,飛馬趕去埋伏在中慶通往四川的必經之路上,預備捕到紅巾信使,利用書信大做文章。

不日到達安寧州,已進入中慶路轄區,距離中慶城不到百里。佔據安寧的紅巾早幾日已望風而逃,安寧為中慶西部門戶,紅巾亦棄城而走,可見明玉珍只打算集中兵力,困守中慶一隅。

安寧有著名的硃砂溫泉,遠遠勝過唐明皇之玉蓮池,因而有「甲天下」的美名,是來往商旅最喜聚集之地。然大軍進城時,全城蕭然,如被寇盜。城中所有青壯年男子都不見了,或是自願,或是被挾持,均加入了紅巾。好好一座城池,只剩了一些孤苦無依的老人、女人和漢子,再無半分昔日中慶門戶的繁華景象。

安寧知府衙門倒是完好無損,段功、孛羅便直接進駐。安寧知府姓董,出身滇中大族,是世襲的知府,他本來已經在紅巾進城前逃脫,卻想起一處別宅中還藏有許多金銀珠寶,捨不得丟下,又偷偷返回安寧,結果被紅巾擒住殺死,屍體一直懸吊在知府衙門前牌樓下,風吹日晒,血肉早已經腐爛,露出骷髏的凄涼樣子來。孛羅命人將董知府放下來安葬,眼前情景固然令人痛惜,可只要想到再回到中慶更不知是何等慘狀時,心中更感惶惶。

段功尚惦記行省都鎮撫司鎮撫劉奇到安寧是否尋到陳惠,正要派人去打探,忽見劉奇趕來拜見,不免驚奇萬分。原來劉奇到達安寧日久,卻打聽不到陳惠下落,紅巾進城時確實開獄釋囚,陳父因年老體弱當堂釋放,陳惠則被挾裹加入了紅巾,派去跟隨明勝西追梁王。不過後來又有人在安寧城中見到陳惠,他從紅巾軍中設法逃跑,回來安寧尋到父母后,擔心又被紅巾抓去當兵,所以帶父母躲進了安寧東面的太華山。大山茫茫,劉奇帶人找了數日,毫無頭緒,後來聽說明勝被段功擊敗,守衛安寧的紅巾也退回中慶,料到山中清苦,陳惠必帶父母回家,因而回城守株待兔,果然在昨日等到了陳惠。陳惠卻死活不願意離開年邁病重的父母,劉奇無奈,只得命人綁起陳惠,強行帶走,陳父受到驚嚇,從床上滾下,就此跌死。劉奇見鬧出這等慘劇來,心中頗感愧疚,便命人解開陳惠,讓他先葬父再說。

孛羅聽得劉奇離開楚雄多日卻沒有辦好事情,大怒道:「來人,將劉奇拉出去砍了。」劉奇昂然道:「我是朝廷命官,堂堂行省都鎮撫司鎮撫,不受梁王府轄屬,大王無權殺我。」孛羅怒火更盛,紫色麵皮上籠罩了一層黑氣,看上去十分嚇人。他自懷中取出金印獸鈕,高高舉起,道:「本王受朝廷重託,監督行省一切事務,我以梁王金印殺你,何人敢不服氣!來人,速速將劉奇拉出去斬了。」劉奇也不求饒,不待侍衛來拿,自己便朝外走去。

段功道:「且慢。大王請息怒,如今中慶未克,正是用人之際,不如讓劉鎮撫戴罪立功。」孛羅道:「劉奇已耽誤大事,如何個戴罪立功法?」段功道:「大王發怒,無非是劉鎮撫耽誤了離間朱元璋和陳友諒一事,其實這件事目下已經大起轉機。我派出的游哨傳來消息,說是朱元璋已經開始對陳友諒採取行動,兩方各自調遣兵馬,預備在鄱陽湖決戰。」

原來朱元璋野心勃勃,志在天下,他夾在張士誠和陳友諒之間,早就擔心張、陳合力夾攻他,決意搶先各個擊破。正如楊智所料,他先要對付的正是陳友諒。朱元璋部下康茂才原是陳友諒舊部,與驍將康泰是堂兄弟,他便指使康茂才寫信給陳友諒,假稱願為內應,獻出應天府。陳友諒果然中計,認為機不可失,忙調回正南下雲南的康泰部,轉而進攻朱元璋,結果康泰完全進入了朱元璋事先布好的圈套,在龍灣大敗。陳友諒知道事情究竟後,勃然大怒,集結重兵,發誓要攻下應天,將朱元璋和康茂才碎屍萬段。他全力對付朱元璋,自然再也顧不上援助明玉珍,明玉珍另兩路大軍均被大理擊潰,退回四川,他可以說已是孤掌難鳴。

孛羅這才轉怒為喜,命人將劉奇帶回來,道:「念在信苴為你求情,今日暫且饒你一命,准你戴罪立功。」劉奇道:「多謝信苴,多謝大王不殺之恩。」

段功問道:「劉鎮撫,陳惠可還在家中?」劉奇道:「是。我派了人守在他家裡,寸步不離,他父親新亡,母親病重在床,諒他無力逃走。」段功道:「那好。你再去陳惠家,想方設法將他請來軍中,只是有一點,須得讓他自己心甘情願跟隨你來,不可使用武力。你若能辦到,便可功過相抵。」劉奇為難地道:「這如何能辦得到?他如今視為我殺父仇人,一見我就要上來拚命。那小子渾身蠻力,好幾個人才能拉住。」段功道:「若是不難辦到,也不敢勞劉鎮撫出馬。」劉奇只覺得此事實在太難,正遲疑間,忽聽得孛羅厲聲喝道:「還不快去!不將陳惠帶回來,提頭來見。」只得應道:「遵令。」自帶了人手,重新趕去陳惠家。

當下大軍在安寧駐下。孛羅對段功著意討好,特意帶他登上城牆高處,指著東面太華山道:「太華山東南有一座羅漢山,本王在半山建有避暑行宮 ,背倚翠屏,上載危岩,下面即是浩渺滇池,堪與恆山懸空寺 比肩。等到克複中慶之日,本王要在行宮大開盛宴,一來為信苴慶功,二來將小女阿蓋當眾許配給你,讓天下人知道梁王、段氏本是一家。」段功道:「大王盛情,段某銘感於心。只是,大王許配阿蓋公主一事,還望大王斟酌。」孛羅先是愕然,隨即不快道:「莫非信苴嫌小女丑陋,配不上你大理總管?」段功忙道:「阿蓋公主身份高貴,貌若天仙,我怎敢嫌棄公主?只是我年紀比她大許多,怕是耽誤了她。」孛羅這才釋然,道:「信苴正當壯年,正是大有可為之機。小女嫁得如意郎君,本王也得一佳婿,豈不兩全其美?」

孛羅此番落難紅巾之手,手下兵力消耗大半,就算重新奪中慶,也只是空有梁王的架子。如今中原腹地盡為反賊佔領,互相混戰,大元朝風雨飄搖,他雖愛惜女兒,卻也知道要在此亂世中生存,非得重建一支軍事力量不可,如果將段功籠絡在中慶,藉助大理精兵的威勢,雲南可暫保一方平安,他再趁機招兵買馬,東山再起指日可待。但眼下一切的關鍵還是段功,必須要將他留在中慶,倚為後援,如此,非得犧牲女兒不可,況且女兒似也對段功有情,更是天賜良機。

段功自然猜不到梁王如此深謀遠慮,還要推辭,孛羅不由分說地道:「信苴不必再推謝。你與小女郎才女貌,當是一段千古風流佳話。本王會立即向朝廷上書,請求封你為駙馬都尉,兼任雲南行省平章政事。以後你我翁婿二人合心,其力當可斷金。」段功一呆,孛羅卻已經哈哈大笑,自下城牆去了。

過了幾日,段功派去中慶北面埋伏的游哨捆回了一名重慶趕往中慶的紅巾信使。羽儀上前取下那信使頭上黑布,挖出堵住嘴巴的破布,段功一見,頗為詫異,道:「原來是你。」

原來游哨捕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曾跟隨鄒興出使大理的姬安禮。姬安禮頗感難堪,便低下頭去。段功幾次問話,他只以沉默回應。段功看了看他身上搜出來的書信,便將他交給施宗審問。

因此地正是安寧知府衙門,施宗便命人押著姬安禮來到大獄,先讓他看獄廳里的各種枷杻刑具,道:「你之前到我們大理是使者身份,即使你偷入禁地,心懷不軌,信苴念你們是貴客,也寬容優厚,不加追究。如今情勢大不相同,你我雙方已是死敵,我大理許多將士慘死在紅巾之手。你在無為寺中見過的羽儀楊勝堅,出城送信時被你們抓到,折磨得體無完膚後,又被押到我們自己人眼前殘酷殺死。你回頭看看我手下羽儀看你的表情,就該想到他們想對你做的事。」姬安禮回頭望去,果見羽儀都有仇恨之色。一名羽儀道:「羽儀長何必跟他客氣,這裡刑具都是現成的,通通都在他身上試一遍,不信他不招。」向同伴使個眼色,一齊上前執了姬安禮手臂,便往一條血跡斑斑的長凳上拖去。

施宗道:「先等等。」走到姬安禮面前,正色道,「我不能承諾會放你一條生路,但你若是肯說實話,我保證親手給你一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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