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征戰幾人回

羅苴子張開弓弩,箭頭一起對準圈內的紅巾俘虜。那些紅巾知道大限已到,一齊站起身,互相挽起了手。一人帶頭唱道:「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餘人盡隨他唱了起來,「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大理到楚雄四百二十里,只有一條驛路。段功等兼程趕路,一路無事,只在次日晚上到達雲南驛 時,驛吏說稟告昨夜有一名羽儀被人殺了。羽儀向來只負責總管府的宿衛,從不外派公幹,眾人不免大感不同尋常。

施宗忙趕去查看究竟,那羽儀名叫徐川,是個漢人,一直在高蘭身邊當差,不知怎生來了雲南驛,被人刺死在驛站大門外。驛吏道:「徐羽儀只說奉命有要事要趕往羅那關,小吏也不敢多問。」施宗問明徐川昨夜才進驛站歇腳,恰在阿蓋公主、蒙古使者一行之後,心中有數。

驛吏甚是精明,善於察言觀色,猜到施宗懷疑是蒙古人下的毒手,忙道:「兇手不是蒙古人,當時公主與蒙古人、回回人正分成兩桌在大廳吃飯喝酒,一個不少,小吏親自陪在一旁,忽聽得外面有人慘叫一聲,奔出去查看,才發現徐羽儀被刺死在大門外。他本來換了驛馬,正要摸黑上路。」楊寶仔細查看了屍首,也道:「他是被一劍穿心刺死,蒙古人用的都是彎刀 ,刺不出這樣的創口。」

施宗當下回來稟報。徐川出城,段功、施宗、施秀等人毫不知情,他奉命自然是奉高蘭的命令。段功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緊蹙額頭,露出明顯的不快,記憶中高蘭的微笑也變得高深莫測來,只是時間太緊,不及查明是誰殺了徐川,只命驛吏料理後事,略略歇腳後,又繼續率大軍趕路。

離開大理後的第四日凌晨,段功終於率前鋒到達羅那關。羅那關在雲南驛道之北,是大理東部最重要的界關,駐守這裡的大將是大理名將楊生。大將軍張希矯及鐵萬戶因早出發兩日,已在之前抵至,忽聽得信苴親率大軍來到,無不驚愕有加。尤其張希矯正沿邊境布置兵力,嚴守要害,以防梁王軍馬為紅巾追擊竄入大理境內,並下令見到蒙古人一概格殺勿論,他滿以為死敵梁王這次不死在自己銀槍下,也要死在紅巾手中,忽然得知段功已經與梁王結盟,且親自趕來援救,既意外又氣憤。

此刻,前方偵騎來報,明玉珍之弟明勝率輕騎西擊梁王,一路勢如破竹,已經攻下回蹬關 。回蹬關距楚雄不到百里,是楚雄東面天然屏障,既然失守,楚雄已經岌岌可危。段功知道兵貴神速,遂命楊生繼續留守羅那關,張希矯雖最熟悉這一帶地形,卻與梁王勢不兩立,只率部作為後備,暫住關內,隨時準備馳援,自己則率原軍及鐵萬戶部繼續趕往楚雄。

楚雄當四達之沖,東衛滇郡,西連大理,南控交趾,北接姚安,自古便是雲南重鎮。又山川清秀,土壤肥饒,有鹽井之利,商民走集,稱為大郡。楚雄城跟陽苴咩城一般,位於一處壩子上,城內一馬平川,城外卻是地勢險峻,四面環山,山外又有河流深澗環繞。只在東、西有兩處通道——東面山谷壁高千仞,只在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隘路,山谷外則是湍急的龍川江;西面有一道南北流向的平山河,有平山橋跨河。河西也是一道山谷,壁立險峻,谷寬兩三里,傳說八仙之一呂洞賓曾經來此修鍊,由此得名呂閣。後元軍在此處緣山為險,築有石城,稱為呂閣關,遂成為楚雄西面最重要的屏障。

段功到達羅那關時,便已經派人先行趕往楚雄知會梁王孛羅。孛羅聽說段功親自帶兵前來,當此山窮水盡、困守孤城之際,雖有感激涕零之意,卻也耿耿於懷,只命世子阿密、王相驢兒率逃難至楚雄的王府官員及行省官員及楚雄知府 、楚雄縣縣令等人趕去呂閣關迎接,他自己守在知府衙門內閉門不出。

孛羅具有蒙古人的典型特徵,五短身材,紫膛麵皮,連鬢鬍鬚,望上去精力充沛。他站在日暮中的庭院,心中盤算段功伸出援手一事,不免感慨萬分——自明玉珍進攻雲南以來,他先後幾次派人向駐守河南的王保保、駐守陝西的參政察台帖睦爾及大將李思齊求助,請他們發兵,從北邊牽制明玉珍,緩解起雲南攻勢,卻無一人理會。這些人做著大元的高官,食大元俸祿,個個手握重兵,當此危急關頭,不思團結對敵,反而為了爭權奪勢大起內訌。尤其王保保被當今皇帝封作河南王,總領天下兵馬,卻支持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登基,與擁君派對仗,引發了激烈的宮廷鬥爭,導致朝中局勢極度動蕩。自己人完全指望不上,紅巾又迅速突破前方防線,逼近中慶,無可奈何下,他才不得已派王傅大都去大理求救,又因大理總管的頂頭上司是雲南行省,聽從王相驢兒建議,請出了行省平章政事馬哈只之子馬文銘。他也知道自己與大理宿怨極深,本沒有什麼期待,等到紅巾圍城後,心知城破是早晚之事,又派心腹侍衛凌雲護送阿蓋公主持梁王金印再次前往大理求救。他此舉並非指望能夠打動段功,而是他早有舉家殉城而死的意念,只想讓最心愛的女兒逃過這一劫。不料到要投滇池赴死的最後一刻,他卻被小妾泉銀淑的淚水哭軟了心腸,終於在部下勸說下,率家屬、官署逃出了中慶。一路西竄,倉皇失措,狼狽不堪,後面還有追兵窮追不捨,當真是傷感無限,他還特意作了一首詩:

野無青草有黃塵,道側仍多戰死人。觸目傷心無限事,雞山 還似舊時春?

因接近大理邊境,元軍在楚雄駐有重兵,孛羅逃到這裡,境況才稍有好轉。然則他也不報什麼希望,楚雄雖有地利之便,紅巾聲勢佔了上風,定要對自己窮追猛打,不下楚雄誓不干休。這裡已經是他梁王轄下最西邊的城池,也將是他最後死戰之地,因為他再無別處可去。殊不料在最絕望的時刻,阿蓋帶著大都等人趕至楚雄,稱已經與大理飲金為盟,段功很快就要發兵。本感意外驚喜,忽又聽說原來是愛女以許嫁她自己為籌碼,才換來了一句盟約,不由得勃然大怒,認定段功落井下石,竟然以發兵要挾娶本朝公主為妾。阿蓋卻意甚坦然,竭力為段功辯解,說是她自己想嫁段功。他做父親的當然知道這並非女兒的真心話,雖說飲金重盟決不可違背,但恨意的種子總是在心中種下了。

驢兒、大都等人在呂閣關翹盼張望良久,終於在日暮時分等到了段功一行。驢兒見為首鎧甲將軍胯下騎一匹罕見黑色神駿,猜他便是段功,慌忙迎上前去,道:「下官是梁王王相驢兒,信苴遠道而來,著實辛苦。」心中卻道,「段功擔任大理總管十九年,不是半老,也早該過了不惑之年,原來比我想的要年輕得多。」段功躍下馬來,道:「王相客氣了。」驢兒又道:「這位是世子。」又一一為段功介紹在場重要官員,眾人說了不少客氣話。

驢兒道:「信苴鞍馬勞頓,這就請去楚雄城裡歇息,大王正在知府衙門中靜候大駕,預備設宴為信苴接風洗塵。」頓了頓,又道,「信苴所帶大軍,請就此駐守在呂閣關。」

呂閣關距離楚雄城尚有四十里,段功不見梁王到場,早料到他心中多少有些芥蒂,現下聽驢兒這般說,更是知曉梁王猜忌自己,不願意大理軍入城,便道:「不忙,楚雄防衛現下由誰指揮?」梁王府尉阿吉站出來道:「是我。信苴有何吩咐?」

按照元朝制度,行省為地方最高行政機構,總領錢糧、兵甲、屯種、漕運、軍國重事,雲南平章馬哈只既不在,軍政當以都鎮撫司為首,抑或是鎮守楚雄的萬戶長,不料站出來的卻是梁王府尉。阿吉自己也頗感歉意地望了一眼都鎮撫司鎮撫劉奇。劉奇是漢人,自孛羅入主梁王以來,早就習慣了靠邊站的處境,只默默地低著頭。

段功又問道:「還有誰對楚雄一帶地形特別熟悉?」一邊問著,一邊向楚雄縣縣令楊嘯望去。楊嘯是白族人,又是世襲縣令,理該最了解本地山川地形,不料一遇段功目光,便迅即低下頭去。

卻見一名小吏自人群後站了出來,向段功施了一禮,道:「小吏是本地人,對這一帶再熟悉不過。」驢兒正欲介紹,扭頭一看,竟是不認識。那小吏道:「小吏畢辰,是呂閣驛的驛吏。」段功點頭道:「好,這就請二位隨我去軍中商議布防一事。」驢兒詫道:「信苴不進城么?」段功道:「紅巾已到回蹬關,我猜其前鋒明日一早必近楚雄外圍,等破了敵再進城不遲。」驢兒呆得一呆,隨即訕笑道:「也好。」自率了官員回去楚雄城。那世子阿密倒有意留下與段功共同對敵,驢兒卻是硬是將他勸了回去。

當下大理軍馬進了呂閣關,就地安營紮寨。段功也不去呂閣驛,只領著阿吉、畢辰到大帳中詳細詢問,得知進至楚雄只有東西兩條道路,東面山外龍川江水流湍急,河上無橋,平常過河全靠小船,如今紅巾西進,船夫都聞聲躲了起來,船隻也被元軍盡數集在西岸,紅巾急切之間絕難找到足夠數量的小船渡河。河西通向楚雄城的山谷極其狹窄,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兩面山腰修有兵寨,駐有弓弩手。既然有兩道天險難以突破,紅巾當不會選擇東道,那麼就只剩了呂閣關一個選擇。

阿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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