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無為寺

他是蒙古人,自小便以鐵蹄征服世界的成吉思汗為傲,萬里江山似錦,無數英雄折腰,這段功竟對大好河山無動於衷,實在是有些出乎他意外,忍不住問道:「自古英雄披肝瀝膽,無非是向馬上求取功名,漢人也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信苴今日之實力,遠在梁王之上,當真對雲南全境無半分覬覦之心么?百年之前,這些地方可全是大理的地盤。」

大理陽苴咩城出北門十里,再往西十里,有座無為寺,坐西朝東,西倚蒼山蘭峰 ,南臨雙鴛溪 ,掩映於松柏之中,山明川麗,仿若畫境。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寺廟,是昔日南詔國王閣羅鳳為印度名僧贊陀所建,山寺門前的五株巨大香杉樹,便是建寺時閣羅鳳親手種植。樹下建有碧荷池,養有金魚數千,為贊陀得自於各大江大河。到了大理國時期,無為寺成為皇家寺院,第二代皇帝段思英、第八代皇帝段素隆、第十六代皇帝段和譽 等八位皇帝遜位後,均在這裡出家為僧。塵事如土,滄桑幾度,回首漢宮樓闕暮,數聲鐘鼓自微茫,森森柏影中,隱藏著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皇室秘密。

無為寺內石泉之北建有翠華樓,專供身份特殊的段氏僧人居住。樓高六丈,為五重樓,樑柱均是須兩人才能合圍之巨柏。又取南中檀香為枋板,余香繞樑,百年不絕。頂層為觀經處,內藏天下佛經、天下兵書、天下文華各一庫,稱「南中第一藏經樓」。在圍欄式的樓頂,還可遙望陽苴咩城內的另一處雄偉壯麗的高樓——五華樓。四樓則是丹青室,內藏唐貞觀以來名畫、書法千軸,絹卷百餘,多為南詔攻打中原蜀地時掠奪所得。

寺後有天然救疫泉一眼,泉水從石縫滲出,清涼甘甜,能治百病,是大理首屈一指的泉水。救疫泉北側建有一座藥師殿,格局建制要遠遠高出一般寺廟的藥師殿。這裡除了供奉藥師佛外,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功用——大理的太醫院,匯聚著大理醫術最精湛的大夫,儲藏有天下最貴重的藥材,包括許多奇葯。

除了藏書、醫術兩樣外,武術也是無為寺一絕。大理尚武成風,皇帝也不例外。第八代皇帝段素隆在位時酷愛刀法,出家後習性不改,選取八百刀法精湛的精兵編為羅漢軍,並辟無為寺為大理傳武聖地,自此寺內僧人武藝高強者層出不窮,尤以無依功、羅漢刀、奇門拳 三樣功夫最為獨到。

翠華樓前又建有演武廳,專供皇室、貴族子弟學習武藝,遂成為大理習武重地。即使大理滅國後,此慣例照舊沿襲,段氏、高氏、楊氏、張氏、董氏等白族 大姓子弟,均在此練武強身。大理總管身邊最精銳的羽儀 ,也大多從這些人中挑選。

時值陽春三月,翠華樓周遭的千餘株茶花、千餘盆蘭花一齊盛開,五顏六色,斑斕似錦。花海如潮,香氣氤氳,人在其中,如置身仙境。演武廳前更有一株高達數十丈的白茶花,已經有五六百年的歷史,尚如新植,花朵如玉蘭般大小,花瓣瑩白比玉,花心殷紅勝血,艷而不妖。人站在茶樹下,華蓋若雲,千萬朵茶花繁密如星辰,幾可把天遮住。

演武廳中也是春意盎然,南北兩排刀劍、戈戟、棍棒等兵器架下,擺著一盆一盆的蘭花,均是大雪蘭、紅梅素、鳳尾蘭、醉美人等各色罕見品種,花艷如彩霞,幽香似玉魂。

與室外室內明媚春光毫不相襯的是,堂中正有兩名十八九歲的白族少年在比試武藝。二人個頭高矮差不多——一個身板瘦削,面容蒼白,頗見文弱之色,手執一柄鐸鞘 ;一個魁梧壯實,額頭上有一塊傷疤,平添幾分彪悍之氣,持一根鐵鞭——緊緊纏鬥在一起。

旁側尚有二男二女在品度觀戰。一名藍衣少女格外引人矚目,她的服飾極其怪異——上衣又小又短,緊貼上身,還裸露出了滾圓的右臂和腰部;黝黑深邃的臉龐上兩隻大眼睛晶晶發亮,忽閃忽閃地好像會說話;耳上戴著兩隻金環,右臂上方纏著鑲金的象牙臂鐲;容貌既不似蒙古人,也不似當地人,更不似漢人。她名叫伽羅,是印度僧人之女 ,自幼養在無為寺中,除了外貌外,其它均與大理人無異。

伽羅凝神看了一會兒場中的情形,嘆道:「十招之內,楊寶必定要輸。我早說過,無論他怎麼練,也是打不過高浪的。」又轉頭向身旁的少女道:「寶姬 ,這次打賭你輸定了。」

那被稱作「寶姬」的少女一襲白色衣裙,上身套著件緊身的絳紅色領褂,一頭烏黑亮發編成髮辮,用紅巾纏繞著盤在額頂,左腰間掛著一柄短劍。整個人看上去幹練清爽,英姿勃勃,毫無女子的脂粉氣。她便是大理第九代總管段功之長女段僧奴——在西南邊陲雖無公主之名,卻有公主之實——她自幼習武,武功不弱,早已經看清場內交戰形勢,內心頗為焦急,口中卻故作不以為然地道:「才未必呢。」

伽羅笑道:「你徒弟楊寶雖說絕頂聰明,讀書遠比我們大伙兒強,可武藝需要的是氣力,你瞧他,已經毫無還手之力。」段僧奴道:「你又不懂武功,怎會知道?」伽羅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寶姬你那般武功高強,十歲便能獨自射殺惡熊,可我好歹在無為寺長大,見過的比武不計其數,見得多了,孰高孰下,一望便知。你瞧,楊寶武功遠遠不及高浪是真,可最關鍵的是,他並無爭強好勝之心,他就是這樣的平和性子,你非逼著他練武比試,他無論如何也贏不了。」

段僧奴知她說的是事實,不免有些怒楊寶不爭起來,賭氣道:「他連高浪都打不過,看他怎麼能選得上羽儀?」伽羅笑道:「咦,楊寶為何非要選上羽儀不可?他學問好,即使將來不世襲他阿爹鶴慶 知事的位子,也可以去做文官當清平官 呀。不過,那可就不是寶姬你的功勞了,你只教了楊寶武藝,讀書功課反倒是他教你呢。」

此時才是三月中旬,在無為寺習教的世家子弟大多數因回鄉祀祖 過年猶逗留家中,須得三月底觀音市 結束後才陸續返回,這幾名少男少女約好提早來到無為寺,原來是在為三月底的羽儀選拔做準備。

段僧奴無話可說,卻又不願意服輸,道:「伽羅,這很不公平。」伽羅笑道:「可是你自己非要賭的,高潛可以作證呢。」

高潛大約二十歲年紀,面色蒼白,看起來體弱多病。他正站在二女身後,看了段僧奴一眼,囁嚅著道:「嗯,這個……這個……」「這個」了半天,始終說不出下句話來。伽羅笑道:「瞧,高潛就是膽子小,不敢得罪寶姬。」

高潛父親高蓬與段僧奴之母高蘭是親兄妹,因而與段僧奴有表兄妹之實,他也是幾人中年紀最長者,當眾受伽羅譏笑,明知道她是有口無心,面上還是有些掛不住,羞愧地低下頭。

伽羅又問一旁的段寶道:「坦綽 ,你說,你阿姊是不是有些太霸道了些?」段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道:「阿姊很好。」他年紀最小,卻極沉穩,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

便在眾人議論走神之時,高浪鐵鞭一橫,身子一撇,大喝一聲,飛起一腳,踢在楊寶右手腕上。楊寶手腕劇痛,兵器登時脫手,飛向大門處。高浪逼上一步,將鐵鞭抵在他胸前,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輸了。」楊寶眼角餘光瞥見門處正有一人影,顧不得頸中白刃相加,急忙高聲喝叫道:「小心!」

卻見那柄鐸鞘迅如閃電,瞬間即至門口。眾人驚呼聲中,來人讓過鋒刃,輕輕巧巧地將鐸鞘金柄抄在手中,朗聲笑道:「原來我這個羽儀長人緣這麼不好,還沒有見著面就先著了暗器了。」

楊寶忙道:「高浪,我輸了。」撥開胸前鐵鞭,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搶到門前,歉然道:「抱歉了,施秀羽儀長,是我不小心……」

那施秀大約三十餘歲年紀,一張圓臉黑里透紅,還帶著孩子般的稚氣,身形卻是高大威武,腰間別一把浪劍,這是羽儀長才有的殊榮。他為人風趣幽默,見楊寶一臉愧色,忙笑道:「是我不好,你們正比武呢,我冒冒失失地就闖了進來。」倒轉鐸柄,將鐸鞘還給了楊寶。

高浪上前道:「施秀羽儀長,你來得正巧,聽說你當年是擂台勝主 ,武藝不凡,不如這就下場指點一二吧。」

施秀出身貧苦,與兄長施宗全靠當年打擂取勝才得以入仕段氏,如今兄弟二人雙雙為總管府羽儀長,對自身武藝向來自負,不過眼下有正事要辦,哪裡有心思陪這群孩子練武,忙笑道:「無為寺中有無依、達智禪師這等絕頂高手,哪裡輪得到我來指點?浪公子,你可是捨近求遠了。」

伽羅見那邊有驚無險,這才轉頭笑道:「哈,我贏了。」段僧奴撇了撇嘴角,悻悻道:「你這次想要什麼賭注?」伽羅將嘴唇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不要別的,只要你今晚陪我去回光院那怪和尚房裡尋寶。」段僧奴訝然道:「尋寶?呀,伽羅,你竟然想去普照禪師房中偷東西。」伽羅道:「噓,小點聲。」又笑道,「不是偷,就是想看看怪和尚那口箱子里藏著什麼寶貝。」

段僧奴偏著腦袋,沉思不語。伽羅急道:「寶姬難道不好奇么?我知道你自己其實早就想去看了。」段僧奴道:「嗯,好吧。」看了一旁段寶一眼,不欲弟弟捲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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