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夜 變更幸福的權利

那場災難像是做了一個夢。冗長,可怖。

陸小離在大火里被嗆暈,麵皮都被燒灼。再醒來的時候,她感到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一個冰冷理性的聲音響起:「你的男朋友叫餘澤民是吧?死了。節哀順變。」

陸小離失聲哭起來。眼淚太咸,蜇痛傷口。

那個冷冷的聲音接著說下去:「不要哭,眼淚對你的傷口癒合不利。過一段時間,我們會給你整容,請相信我們的技術。」

疼痛和心傷讓陸小離輾轉難眠,每個至深寂寞的夜晚里,她都彷彿於恍惚間聽到了餘澤民的呼吸,那麼輕微,卻又厚重。

醒來,她口渴,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水杯。

水竟然是熱的。她深深驚異著。端起水杯緩緩飲用。

放回杯子的時候她一個趔趄,差點從床上摔下去卻被人拖住。臂膀厚實有力。

「你小心點。」哦,是那個冷冷的聲音。

「我來查房,你以後有事要按鈴叫護士醫生,不要擅自行動,這樣很危險。」說完他便走了,陸小離心想,熱水是他倒的吧。

終於拆紗布了。陸小離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那個「冷聲音」。

他英俊,冷靜,睿智。他說自己叫蘇軍,陸小離的主治醫生。

陸小離的狀況並不算太壞,經過植皮整容後,容貌恢複得七七八八。她覺得感激,對蘇軍的敬意油然而生。

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

事後,陸小離和蘇軍相戀並且結婚,醫生和病人的戀情,常見的相守。

洞房那天夜裡,陸小離驀地醒來,回過頭去,身邊竟是一張焦灼的臉,空洞的眼眶裡,一雙明澈的雙眼看過來,那裡深深的情誼任她記性再不好也不可能忘懷。那是餘澤民。

她嗷地號叫著爬起來。

捂著眼睛從床上滾落下來。一雙溫暖的手扶著她的肩膀:「小離,不要害怕。」他的聲音溫暖。

陸小離移開雙手,是蘇軍,他正穿著睡衣蹲在地上。她並沒有對丈夫訴說剛才的情況,可是蘇軍好像都知道一樣,投過來安慰的眼神。他把她扶回床上,兩人相擁而眠。陸小離並沒有睡,不知為何,她想起很久之前在醫院的那杯熱水,寂涼的夜裡,床頭出現的一杯恰到好處的熱水。

日子過久了,陸小離才發現其實蘇軍一直是足夠溫和的男人,並不像之前相處的感覺那麼冷冰冰。他對她更是寵愛有加。

她漸漸感到心安,日子平淡如水,卻幸福起來。這是俗世妥帖的溫暖。

一天陸小離正在商場里逛街。突然整個商場的警鈴都響起來,原來有一處店鋪發生火災,火勢已經蔓延到很多地方,所有人都在瘋狂地往外逃竄。

陸小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擠翻,甚至有人踏在她的手腳上,她感到撕裂般的疼痛,動彈不得。煙很濃很嗆。陸小離掙扎著往外爬,漸漸力不從心失去意識。迷濛間卻被一雙大手抱起扛在背上。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戶外。陸小離咳嗽著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蘇軍,他一臉黑糊糊的。她張張嘴卻被蘇軍打斷:「我剛剛下班往回走,走著走著突然一陣心悸,接著就鬼使神差般地跑到這個商場,看見大火就沖了進去。把你扛出來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麼會在這個地方?不過,幸好你沒事。」

蘇軍的聲音不緩不急,眼神里卻有閃爍的驚異,帶著真切的關心。

陸小離眼淚掉下來,她在蘇軍的眼裡看見一張焦灼的面孔越來越遠。終究淡得再也看不見。

這個故事講完的時候,仇慕名依舊是什麼話都沒再說。

邱曖曖僵硬得整個人有些木了,思維也不大清晰,舌頭打著結問:「你到底要幹什麼?幹什麼?」

仇慕名就是不語。他盯著她,眼神里有一些異樣的光,秘密的堅持。

從某一刻開始,當邱曖曖發現仇慕名的動機不純的時候,她就一直以為他是來殺她的。

他靠近她,一點點挖掘出她的性格弱點和背景,重新編排成一個故事,成為悚愛的新「教材」。就如同,他不斷地接近那些生命里有故事的或者聽了很多故事的女人,等她們都愛上他了,他要看著那一個個愛他的人都死去。她們所帶來的故事又都留下了,他再講給下一個,下下一個聽。她們的人性被他挖透了,他把故事和人性的理論都記在本子上,不,這不是研究。

這只是一種收藏。

無法停止的,只渴望它越來越盛豐的收藏。

這樣的書,翻開每一頁都如同翻開一篇溢動著鮮血的史詩,他遠觀世人的愛,卻不靠近。他喜歡看他們在極端里謀生謀愛。就像一隻只可憐蟲。一個個失去自我。

這就是他變態的嗜好。

經過這些時日的彼此滲透,邱曖曖並不算全部參透,但也已猜個七七八八。

此刻她不能做任何事,只能閉上眼睛聽那些有關死亡的故事,一併絕望地迎接著她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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