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夜 傳情:第一話

麗緣初遇龔人生之時,她還只是個在夜總會走場的野模特。

無論是濃妝艷抹,抑或是華披鳳佩,只是都作假,冒牌的名裝讓她渾身不自在,站在這個優質男人面前,她感到窘迫。

龔人生簽了張單子給服務生,立刻就有一束明麗的鮮花出現在後台補妝的麗緣手中。卡片上淡淡的字跡剛毅,筆尾拖得老長,彷彿他綿延的愛戀。

這個男人重情重義,不輕薄,每日守她落班都是站在門口,縱使冷風灌進領口也不動搖,他約她看夜場電影,親吻額頭,道別,晚安。絕不會造次。在這樣的混沌圈子裡,可以妙遇這般男子,著實福分。麗緣感到幸福切實被握在手中。

而現在,麗緣搖身一變,已然是這座大城市裡時常拋頭露面的名模,大幅海報張貼在街頭明耀的廣告牌上,麗緣的嘴角彎魅,攝魂勾魄。

龔人生卻生意失敗,終日泡在酒瓶堆,混沌人生,苟且喘息,每每麗緣落班回家,看見倒在沙發上的愛人,無奈心痛,又不敢靠近安慰,兩人逐漸冷淡生疏起來,只有養足多年的老狗哈雷,還會時不時靠過來,舔舐主人的手指,無聲哀咽落淚。

這日陽光刺破薄紗窗帘,徑直跳躍在龔人生的臉頰上,有輕微的灼痛。他揉揉眼睛,聞到自己身上酒氣濃郁,並微微發酸。

龔人生皺皺眉頭沙著喉嚨叫喊麗緣的名字。無人響應。哈雷卧在自己的狗窩裡發懶打盹。

他覺得沮喪,嘴裡碎念女人的薄情,兩人已許多時日無有親近。剛起身準備洗漱,客廳里的電話卻吵起來。

他懶懶地走過去拿起聽筒,那邊的聲音甚急,是麗緣的助手:「生哥,麗緣姐還在睡嗎?她手機沒開。快些叫她起來吧,這邊的通告趕不及了!」

龔人生有點發愣:「嗯?她……她並不在家。」為保確定,他拿著電話分機在屋裡打了個轉,的確沒人。

助手急了:「什麼?!今天是個大廣告啊!這可如何是好!」

龔人生不以為然:「或許在路上吧,她現在如此大牌,遲到一會兒無可厚非吧。」言語中有明顯戲謔。助手訕訕,不好再問,於是作罷。

龔人生晃晃悠悠去浴室洗澡刮臉,洗澡的時候習慣性地向外喊叫要乾淨衣服,又想起麗緣不在,些許慍怒掛上臉,自己忙不迭地光著身子取來衣服換好出了門。

很久沒有買晨報,街道拐角處的報攤兼賣翻版碟,生意好不紅火,每日都有學生來此處買遊戲盤,有色狼來買三級片,有主婦來買飲食節目,龔人生只從這裡買過一盤精裝版百家講壇,放進機器看見的卻是「動物世界」的畫面。只覺好笑。

今日有重磅。很多人湊著身子在哄鬧,他拿了份早報好奇地靠過去,嘖,封面很噱頭嘛:當紅艷星私家愛情「動作片」。

幾個賊眉鼠眼面懷色態的男人嘻嘻哈哈翻弄著,封面女郎袒胸露乳,面部不甚清晰。

龔人生愣在那裡,女主角的肩胛位置,有一塊明顯的紅色胎記,拇指肚大小,不偏不倚,和他印象里麗緣的那塊不差分毫。

他奮力擠進去,抖抖索索地掏出錢買下一張,含恥帶怒地奔回家中。

電影畫面晃動劇烈,不堪入目。一場幾個猥瑣男人凌辱美女的大戲。女子顯然被強迫。有人惡搞。

他飛速上網,嘩啦啦果真全是麗緣的負面新聞,都名曰大明星被強暴拍下重戲流於街頭熱賣。

不管真相如何,龔人生都無法忍受這般恥辱,立刻打電話到麗緣的經紀公司,那邊早已亂成一團。

尋人未果,醜聞不斷,損失不計。

龔人生拿著聽筒杵在原地,房上的水管咕嚕嚕吞吐著來來往往的水,聽起來那般詭異嗚咽。

哈雷湊過來撕咬他的褲腳卻被他一腳踢開。

不多時就分批來了好幾撥的人,有麗緣所在的經紀公司的同事,有怎麼趕都趕不走的八卦記者,還有警察來找龔人生協助調查麗緣的失蹤案件。

待到應對完所有的來人已然疲憊不堪,重創之下,龔人生變得委頓。是怒,是羞,是疼,還是,哎。

「滴」、「滴」、「滴」。

什麼地方有幾聲脆響。龔人生猛地抬起憔悴不堪的面目四下張望。原來是傳真機,刺啦啦正吐出一張紙來。

他走過去拿起那張紙一看,眉目頓時糾結。

紙上是似曾相識的畫面,好若街頭巨幅海報上的麗緣,淺淺的黑色線勾勒出嬌媚輪廓,眉眼處卻有些輕微痛苦糾纏的意味。正逐漸消失的雙腿。那最美的雙腿,九頭身的美頓時斷章。

他細細查看傳真來方號碼,為0。不由心中一陣緊縮,什麼不祥之感頓時浮上心頭。

來不及多想,龔人生拿起這張傳真即刻奔往警察局。負責這個案件坐班接待的警察倒給他一杯水:「哎,別急,我看啊,只不過是誰的惡作劇罷了。你看,號碼都是0嗎?」

龔人生只是不斷地搖頭:「不會的。她一定出了什麼事情。一定的一定的。」

兩人纏繞半天,警察已經作煩:「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哪有巴不得期望自己媳婦兒出事的?!」

龔人生張張嘴,沒再說下去。難道,真是自己多疑。

拖著沉重的雙腿,龔人生走在暗淡的夜色里,周圍的霓虹燈耀眼華麗,恍若在講述一場場正在上演的大戲,喧鬧歡悅。說不清的滋味湧出來,相遇,激情,淡漠,再到如今的苦痛難耐,完全不知所以,不知去向何如。

他緊攥著一腔鬱悶回到落寞的房間。哈雷很餓了,主人兩日沒有給它餵食,於是擅自打翻很多東西,跳上冰箱偷食,本以為主人回來會大發雷霆提早就躲進自己的窩裡,卻窺見龔人生蜷在沙發里落淚,抽噎,那是一個多麼蕭涼的身影,哪裡還有當初的雋逸。

沉重地睡去,沉重地醒來。好死不死地總要出去探探消息透口氣。龔人生頂著一臉的滄桑搖擺在街頭。嘩地不自覺般抬頭。

那張有麗緣在的巨幅海報甚為異樣,腿部的部分被生生扯去,明晃晃透出寒涼的金屬板。

他腦子裡「叮」的一聲過後嗡嗡嗡直響。來不及多作反應,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是警方來的電話。

接完電話的時候,龔人生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胸中一團綿綿的火霎時崩燒。他亟亟地奔過去,太平間的白色被單下,兩條長長的腿擺在那裡,發青,有些腫脹,指甲上還有不久之前他親手幫助塗上的大紅蔻丹,傷口鈍重,肉翻卷著,看了心傷。

那個昨日接待龔人生的警察也在,顯然心中受驚,緘默不語,只是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卻被龔人生一把推翻,嘩啦啦倒下很多架子,其他警察急忙上來做干預。

龔人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這裡冰涼地冒寒氣,怎麼,怎麼凍結不了人的眼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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