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夜 洞:第三話

即將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紅蔓用盡全身的力氣向方恕招了招手,方恕奔過去緊緊握住她指頭,汗涔涔,指縫間沁出的還有悲傷和一片黏膩的冰冷。

紅蔓意識接近恍惚,斷斷續續在他耳畔費力地嘀咕了幾句,繼而被護士們催促著推了進去。

此刻,兩人就像是被雷峰塔隔開的白娘子和許仙一般。

人間地獄,誰會料到此番竟為絕世痛徹。自此陰陽兩相隔,再也不在一條平行線。

方恕看著手術室的燈暗淡下來,心裡曾經有過閃亮希望的燈也漸漸熄滅。

醫生從他旁邊走過,聲音是職業性的冰冷,並不帶溫情:「子宮穿孔。很大一個洞。送來也晚了。血流得太多。」

夜半驚醒必然是做了噩夢。

他從床上滾落下來,彷彿後退了一大截。腦袋上本就不多的頭髮全都被汗潤透,涼陰陰地貼在腦門上。

他長吁一口氣慢慢爬回床上去。一閉眼全是紅蔓那個死丫頭詭譎的笑臉。夢裡,她一點點靠近著,裊娜地走著,如妖精一般,妖冶魅惑,他伸手去抓,紅蔓卻突然從身後拿出一個小鋼炮一般的槍,咚的一聲穿透雲霄。

他低下頭,身體正中央赫然現出一個大洞。看過去,還能看見身後的風景。洞口滋滋地冒著黑煙。

然後再醒來。一夜裡反反覆復醒了無數次。直到黎明時分才算安生一點沉沉睡去。正睡得香,門外有人嘣嘣嘣敲門,他一翻身看看錶,原來業已中午,於是趿拉著拖鞋懶洋洋地移動到門口,打著哈欠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子。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一張嘴對方就甩了一個血糊糊的東西在他的臉上。一把將他推進門,門被砰地關上。

他愣愣地摔在沙發上,低頭去看剛才甩在自己臉上的東西,那是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半個手掌般大小,一頭大一頭小,只是很噁心,也說不出是什麼。

戴帽子的男人走過來:「不用看了。你的惡果你得自己食。」說完一杠子打下來,他頭骨險些爆開,血潺潺流了下來,眼耳口鼻都是,大嘴張開呼呼喘氣,那個鴨舌帽男人又撿起地上的東西,一把塞進他的嘴裡拚命用力往裡捅,濃郁的血腥氣味煞是刺鼻。

隨後,接踵而來的是雨點一般的打擊。一杠子。兩杠子。三杠子。拳頭般粗的鋼管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核桃腦袋。直到鼻骨翹出,嘴唇撕裂,眼球迸出。

戴帽子的男人一腳踏過來,踩爆他的眼球。然後翻箱倒櫃地找出所有的錢,又慌張換了一身衣服,把剛才自己身上的手套鞋子衣服統統扔進浴缸點上一把火,匆匆離去。

中午的陽光不是那種冬日暖陽散發出來的柔和光輝。赤裸裸地投射下來,灼傷一片。方恕的淚恣意肆虐,臉上灼燙得被燒傷。他緊緊攥著拳頭狂奔,口袋裡的錢在熱風裡四散而去。

呼呼的風聲里,方恕的耳畔始終在回蕩著那些奄奄一息的話語:有人說過,對付賤男人要:一、把拿下的孩子狠狠扔在他的臉上逼他吞進去。自食惡果。二、掏光他所有的錢財,哪怕散在風裡。

太陽很毒。方恕心裡有個洞。怎麼填都填不滿。他每每伸頭過去看,洞的那頭都是紅蔓的臉。她在笑。

邱曖曖覺得那個「紅蔓理論」殘酷非常:「這到底是誰說的?」

仇慕名幾乎不屑回答:「這些故事都是我寫的,那麼你說那些話是誰說的?」

「不對,故事是你寫的,那裡面的某些話不一定是你的。」邱曖曖有意繞他。

仇慕名不想再開口,他覺得她可愛又帶著一點點無聊。再說,再說下去,搞不好她又會繞到為什麼他這麼多故事,那個本子上究竟寫了些什麼這類的話題。

邱曖曖看見他背過去了,隨著均勻的呼吸他開始微微起伏,自己心中不免惻然。孩子,這是一個關於孩子的故事,儘管只有那麼一點點,卻佔了很重的分量。

如果,仇慕名是一個賤男人。

她該怎麼做。還是,仇慕名講這個故事根本就是在向她傳達著什麼?她在他的指引和誘惑下來到一片森林,他要她自己找到用來維持生存的果實,但又永遠不會把它們擺在她眼前,他要她分辨不出哪些果實是有毒的,哪些果實是無毒的,然後生生將她餓死。她自己餓死了自己。

待到回過頭來,邱曖曖才會發現,其實自己一直都只是在沙漠里徘徊。他連一滴水都不曾給她,只是用一個有一個故事為她構築了一座海市蜃樓。

邱曖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是掉進了一個陷阱。

從一開始兩個人的心理戰鬥,到後來他佔上風的驕傲,再到現在她跌入深谷的彷徨。他差那麼一點就完勝了。

可是為什麼,在邱曖曖眼中的日光就快散盡,黑夜就快永遠都醒不來的時候,他卻遲遲不肯迎接那手到擒來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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