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夜 傷心梧桐

她家住在一條偏僻的街上。

上學的時候,他們每天在這棵梧桐樹下吻別。

他輕啄她的額頭,她眼裡的清澈被攪碎。眼睛微閉睫毛顫動。

她看著他在夕陽里梧桐的光影下越走越遠。想要伸手去摸,漸漸觸到一片冰涼的月光。

梧桐低著頭默默地看。心裡漫溢欣悅。這樣一對如水晶般透徹的戀人兒豐富了它修鍊的生活情趣。

這天下大雨。他的父親來送傘了。身為孤女的她就沒有那麼幸運。

他跟在父親後面不舍地看著站在教室門口的她。滿含情意的眼神告訴她安全回了家要給他打電話。

她笑著點點頭,揮手告別戀人,等候雨水變小。

只是這場雨怎麼下都不小,一直保持著勻速的降落趨勢。這樣綿延,讓她心存焦急。於是只好臨時搭著一個夥伴的傘走了一段路,兩人分道,便又獨自一人投入雨中。

她穿薄薄的白襯衣。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身上。發育完整的身形姣好,充滿了年輕的誘惑。

隱隱約約後面多了一個人。腳步不緊不慢,碎碎地跟著,雨點的打擊聲漫過了急促的腳步聲。她毫無察覺地依舊往前趕。

忽然那麼一瞬,她被一隻有力的手拖進了暗巷。

撕扯與哭聲。糾纏與碰撞。血液與雨水。霎時交融在暗仄的夜。

他再見到她是在社會福利署為她舉辦的小小葬禮上。

照片上,她的笑容已然誠摯莞爾清純。

街道警察言辭鑿鑿地說他們一定會把那個殺人強姦犯繩之以法。

他聽不進那些打官腔的鬼話,兀自來到那棵梧桐樹下,靠著樹慢慢滑下去蹲坐在地上。並非掉葉的季節里,一片片桐葉卻飄下來,掩蓋住他深深淺淺的悲傷。

桐樹的眼淚都流在心裡,那是隱秘的內核。

死者已逝。生者繼續生活。

漫長的冬壓迫著短暫的秋到來。時間滾過一輪又一輪。

若干年後他被逮捕入獄。警察坐在審訊桌對面,逼迫他承認多年前她出事的案件也是他所為。

他緘口不言。

一名老警察哼哼冷笑:「這麼多年來你犯下這麼多類似案件,也不怕再承認這一起不是?我跟了這件案子這麼多年,再熟悉不過,所有的案件作案手法都一樣。我就不信你還能夠不肯承認!」

他抬了抬眼。他認得。是當年那個在葬禮上打官腔的警察。

他呼出一口涼氣:「其他的案子,我認。獨獨那年的那一件,不認。」

老警察拍案而起:「那你說,你那些犯案動機都是什麼?!」

他把頭縮在毛衣領子里:「我不想說。總之,那些案子是我所犯。」

老警察憤恨地讓警員把他帶下去,嘴裡罵罵咧咧:「神經病!就這也照樣告得了他。」

就在法院宣判的那一天,隔壁省的警察局發過來電函,電函上說是抓住了一個帶毒嫌犯,在審訊的時候招供出多年前的一個雨夜,曾在這裡犯過一個殺人強姦案。

老警察拿著電函的手抖了一下。接著打電話過去問那個嫌犯是否還犯過類似的案件。

對方的回答是有,不過都是在外省的各地。

老警察瞬間迷惘,自己抓到的這個男人卻是一直在本地犯案的。

晚上,他一人對著監獄的牆壁畫圈。小小的窗口飄進來一片梧桐葉。他看著那個連頭都伸不出去的窗口。夜色漫溢,悲涼如水。

他撿起葉子,葉子卻突然從他手中滑落,忽地,金光閃現,葉子搖身一變,出落成人。

他驚得縮到牆角,回頭去看已經沒有任何門窗。

葉人走過來揪住他的衣領:「為什麼要涉案累累。」它的眼角滑出綠色的汁液,滴在他的手心幻化一片冰涼。

他哽咽地看著葉人:「你是……」

葉人垂下頭:「那棵見證你們愛情的梧桐。」

他於哭聲里慨嘆:「……為了給她報仇。」

葉人綠色的眼睛裡流露疑惑,繼而彷彿明白了一切,抓住他衣領的手漸漸鬆了下來。

他把臉埋進雙手:「我要揣測那個犯案者的心境。唯有入戲。」

葉人驚愕地吐了一口綠氣:「她不會感激你。更加不會原諒你。」

當那一槍穿過頭顱,他跪倒在沙地上,眼前往事飛速運轉。

她笑著朝他走來,而後臉色變換,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一棵梧桐樹上有著一片葉子,那上面寫著:嘿。還記得多年前你吻我時澄澈善良的眼神嗎?

這是一個愛到迷失的故事。邱曖曖覺得後怕。自己也在迷失,並且在他的蠱惑下愈走愈遠。他讓她變得複雜,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愛到極端的時候,面臨一切別離,又或使得她想起以往的路,顛簸著走過來,竟都是為了一個不堪的結局。

知道結果的悲哀不是悲哀,真正的悲哀是知道結果還決定繼續走下去的悲哀。

邱曖曖很榮幸,也很諷刺,她終究是逃離不了這樣一個亘古不變的咒語。

仇慕名發現她有些愣:「幹嗎?你最近總發獃。」

邱曖曖撇過臉:「多事。我聽故事聽得入迷不行嗎?」有淚水滑下來,很快都被柔軟的枕頭吸收,他無從發現。

她摸摸肚子。自上次以後,他們並沒有再探討過關於孩子的問題,仇慕名彷彿從來也沒有在乎過她是否懷孕一樣,這比逼她去醫院墮胎更殘酷。

她有一些些了解,這個男人的本質。

他要看著她受罪,不斷地受心理上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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