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夜 夢只做一半

他趿拉著破舊的拖鞋遊盪在廟街,小攤上的臭豆腐在油鍋里翻滾著,滋滋的油湧出來,油花亂蹦,濺在他裸露的腳趾上,瞬間起了個泡。

他不管不顧地大聲叱罵,賣臭豆腐的老太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裡道歉。路人捂鼻斥責他的粗魯和霸道。

然而,最後他還是揚揚得意地捧著滿滿一盒子免費的臭豆腐揚長而去。他坐在角落,狼吞虎咽地咀嚼完所有的東西,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從齒縫裡冒出來,他自己都不禁為之一吐,吐空了肚子就歪在公園的長椅上嘴裡咒罵不息。

這個公園是按照市政規劃即將被廢除剷平的地方。這裡之後會有一棟十分現代化的大廈拔地而起。因此很久,這個公園都沒有人打理,雜草叢生,旁邊一條臭河橫亘,河面上,死了的魚蝦,各種生活垃圾,什麼都有。

公園已然成了垃圾婆垃圾公的午飯聚集地。

他在這裡獨霸一張椅子扎眼非常。剛打起呼嚕就被人搖醒。他揉揉堆滿分泌物的眼睛,一個垃圾婆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的腳還有點瘸,一隻腳尖朝內撇著。

他厭惡地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可是那個不識相的垃圾婆又晃了晃他,他騰地坐起來,惱羞成怒,一把把婆婆推在地上,她手裡的編織袋散在一邊,裡面嘩啦啦滾出幾個骯髒的可樂罐子。

老婆婆一邊拾起罐子一邊嘟嘟囔囔:「好心沒好報喲。年輕人,做夢一定要只做一半就醒來呵。」

「瘋子!」他白了她一眼,順腳踢飛一個罐子,婆婆急急忙忙拎著袋子去追那個滾遠的罐子。他把領子豎起來,轉過身面朝椅背打起呼嚕。

恍惚間他感覺到又有人在晃自己。胸中一團怒火燒得老高,他恨不得把那個婆子一把推進臭水溝里。

他猛地睜開眼睛剛要發作,卻發現眼前是一個美女。妙齡,蜜蜂腰,楊柳胳膊,蔥白腿,眉目如淡淡幾筆水墨畫,勾勒分明,有神,點點紅唇,皓齒閃亮,嘴角拉開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正善意地朝他微笑著。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痛。哎,只是個夢。切。莫名的沮喪聚上心頭。

他本來想不理的,反正如夢如幻一場空,又何必浪費精力?但是這個夢又是那麼真實。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自己的內心,勾引出他的色蟲亂爬,不停地衝撞著心扉,彷彿一個不小心就肆意地到處飛揚。

他又想,反正是做夢,做個美夢也不錯。

女人對他做了個勾引的手勢,他像被帶走了魂魄一樣尾隨而去。

兩人不知不覺來到一處隱蔽的樹林深處。剛剛站定,女人便開始脫衣服,其實也沒什麼可脫的,只有一條墨綠色的弔帶裙,露出雙臂雙腿,輕輕褪了去,一切盡在眼前,連往往造成底線障礙的內衣也無。

他開始吞咽口水,即刻有了反應,他感到驚異,自己長這麼大從來也沒有過這麼大的反應。

女人靠過來,火辣辣的身體貼著自己,他一個翻身把女人撲倒在地,兩個人不消多言地扭在一起。

忽然,他耳邊飄過來一個聲音:「夢只做一半就醒來呵。」

他呼地從女人身上翻下來,心想,是不是該醒來了。誰知女人火燙的身體再次靠了過來,反倒把他壓在身下動作起來。身不由己的快感衝上頭頂,不管那麼多了,人生何其歡樂,此刻最為銷魂。

他一身疲倦地歪在女人身邊,女人扭過頭來微笑,這個笑綿延,意味不凡,他看得有些醉,彷彿吃了酒一般醉醺醺。

忽而女人撿起撂在地上的墨綠色弔帶裙,一隻手拖起他,他哧哧地笑著坐起來,女人一點一點把裙子往他的頭上套,他只當是情趣無限的惡作劇。

那緊繃繃的衣服雖然帶著彈性,還是被他撐出一個口子,女人皺皺眉頭,繼而站起身來套上他的衣服左右翩翩。

他傻笑著,呵呵的,不知所以。

驀地一記炮響,震碎這亦真亦幻的夢境。不遠處,市長正在主持奠基儀式。鞭炮噼里啪啦地炸開,震走了棲息的鳥兒。

他呼出一口長氣……

欸??欸欸??他窩在臭水溝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通體墨綠,還帶著骯髒的花紋,身側有個淺淺的傷痕,像是被自己撐爆了一般,髒水透過傷口蜇得他隱隱作痛,他縮頭縮腦地抬起頭,上面天空一片湛藍。再低頭看看自己,儼然一個猥瑣的烏龜模樣。

有調皮的孩子經過看見他,拾起一塊石頭正好扔在他的背殼上。咚的一聲悶響,震得他頭暈眼花。

「二子,走了,跟奶奶回家。」剛剛那個垃圾婆走過來拉起孩子的手,往下瞅了一眼:「哼哼,不識好歹的傢伙。活該。」

他就那麼一直仰著頭,仰著頭,巴望著有朝一日再做個夢。

「我最怕聽到夢境戛然而止的聲響。太過倉促,沒有穩當的姿態。慌亂的情緒無處安放。那是我最無助的時刻之一。」邱曖曖竟開始習慣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仇慕名。

她有些信他,又不信。所以沒有利落地把自己抖得一乾二淨。

仇慕名在心中細數著她泄露的弱處,像一隻沉得住氣的惡狼一般伺機守在黑暗裡。

愛是盲目。愛是瞎。跳進一個黑糊糊的空間亂摸一氣,摸到一隻溫暖的手未必會得到一張同樣溫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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