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夜 茶媒:第二話

回到家,我把自己悶在卧室,他敲了一會兒門未果就無聲了。

不一會兒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我知道他去做飯了。心裡更加惱怒,這廝竟然無視我的脾氣。於是嘩啦啦隨意扔著東西,把衣櫃里的衣服翻得到處都是。

忽然,我在櫃底觸到一個東西,硬邦邦的,伸手拿出來看,原來是個小小的木盒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愛妻心儀」的字樣。

我蹲坐在地上,心想這玩意兒怎麼看都像是個骨灰盒子。怎麼還有我的名字?

突然他嘣嘣嘣敲著門:「心儀,出來吧,吃飯了。」

我慌慌張張地把東西都放回去,不動聲色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坐在桌邊幫我剝好蝦殼遞到我嘴邊,我沒好氣地吞了下去。

這個時候有人敲門了。他擦擦手走過去,一開門進來一個頭髮斑白的老太太。手裡裹著一樣什物。可惜我看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走過來:「心儀,你先吃飯,我有點事,等會兒回來陪你。」說完就和那老太太走進了書房,並且關上了門。

我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

「茶快用光了吧?我拿了些新的。」蒼老的女人聲音,拉雜著一些劈裂的聲響。

「勞煩您了。」他客氣又尊敬。

「不礙事。她可好?」「她」?哪個她?我感到莫名。莫不是在說我?

「好。」

「嗯。別忘了堅持叫她喝茶,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聽到這裡,裡面窸窸窣窣傳來起身的聲音,我三兩步跳了回去坐在桌邊佯裝吃飯。

他們走出來,他眼睛瞟了瞟我,隱隱帶著不安。送走了老太太他坐下來陪我進食,我食得不多,吃罷就回了房間。

他收拾好餐具就端著茶走了進來:「心儀,今天的飯咸,來,喝點茶水。」

我「吧」地打翻杯子:「不喝。」

他驚異地看著我。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毒害我!巴望著我死掉是不是,連棺材都準備了是不是!說著我翻箱倒櫃地取出那個木盒子扔在他面前。」

他蹲下來,撿起盒子默默塞回原位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又端了一杯茶水進來:「來。喝點吧。」

我咆哮著:「不喝!我父母一定也是你害死的對不對?!你到底對我們做了什麼?!」

他並不給我回應,只是把茶水往我面前遞了遞,怕我一掌打過去,故意站得遠了點。我翻身鑽進被子:「滾出去!」

他沒動,過了一會兒緩緩跪了下來:「求你了。心儀。喝下去。」說完眼淚吧吧地掉下來,滴在地板上,空氣里漾著一股心酸的氣息。

我沒有心軟,仍然執拗地不喝:「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滾出去。」說完猛地從被子里跳出來踢翻杯子。

他被碎片弄傷了手,並不出去包紮,只是跪在原地抽泣祈求。我沒有再理他,只是躲進被窩堵住耳朵。

漸漸地,夜深了,濃濃月色從窗帘外透進來,冷冷地泛著光。

我不知為什麼腦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我聽到院子里有什麼動靜,翻身起來,透過窗子,剛好看見他帶著那個老太太正在院子里不知道做什麼。

我怒火中燒,推開門衝出去:「你們到底要怎樣!」

他眉眼閃爍地跑過來扒住我的肩膀:「心儀,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嘶吼。

那個老太太這個時候走過來,指著我的眉心:「你住嘴,當心我收了你。」

他撲通一聲跪下:「光婆,求你了,不要……」

我看見這般場景自是混沌不知,一頭衝過去要扼住那老太的喉嚨,卻突然腿一軟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腿腳一點點化成一攤水,水還在不斷向上蔓延。

他嗷的一聲撲過來,拚命地用手舀著地上的那些水:「不要走……不要……你不要走……」

我徹徹底底地蒙了,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逐漸,我的肩膀以下都化作一攤攤水。

那個叫光婆的老女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茶精與她要分離了。我亦沒有辦法。施主,你好自為之。」

他一把把剩下的我摟在懷裡:「不要!我不要你再走一次!不要!」

我腦海里翻江倒海地翻滾著,往事一幕幕重演。原來我本不該多活這些歲月。

清晨的鳥兒開始出窩尋食了。他跪在枯萎的茶樹前,獃獃地用手一捧一捧掬起地上黏稠的土,把它們放進身邊的木盒裡。

悲傷太多,再不能多餘,這盒子早已承載不下。

邱曖曖翻動著仇慕名整齊的短髮:「為什麼你不給這篇文章起名字叫『妄言書』?」

她問得生僻。一時間,仇慕名沒有反應過來:「何解?」

「人妄圖留住那些本不該留住的那些人或事物,不是妄言又是什麼?」邱曖曖終於得到譏笑他的機會。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

仇慕名站起來搖頭:「其實他早就連妄圖的權利都沒有。她都不是她。還妄什麼言。」

「他」、「她」、「它」,聽起來都沒有分別。邱曖曖聽得亂七八糟:「欸欸,把話說清楚。誰是誰。誰又不是誰。」

仇慕名彎下身拾起地上的兔皮老鼠:「誰也不是誰。一百年後。」他揚揚手把老鼠扔進她懷裡,它伏在她的懷裡,像一團死去的悲哀。

邱曖曖火大,抓起身上的老鼠塞在仇慕名的嘴裡:「讓你跟我打啞謎,當啞巴去吧!」

仇慕名不大喜歡看她出離憤怒,這樣的她不夠優雅,是俗氣的暴戾。他對她失望。他站在窗邊,這裡離市區太遠了,看不到閃爍的華燈,他遠離著人世的誘惑,卻有如此靠近著誘惑。不一樣的誘惑。

有時候,為了達成一件事,忍受寂寞是必須的。

邱曖曖竟不知道他是寂寞的,一直以為他是她的圓舞舞伴。轉個圈還會回到自己這裡,講故事。

愛情里太多自以為是。《茶媒》里的他是的,邱曖曖也是的。自以為是可以留住那些必將轟然碾過時光的人,再給彼此一點時間他們也是不會回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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