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夜 茶媒:第一話

光婆婆再次與他碰面的時候,他捧了一隻骨灰盒。

他的面上都是灰仄仄的悲哀和絕望,偶爾動一下的眼珠子恍惚閃現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渴望。

光婆婆給他讓了座。他點點頭坐下,剛準備開口,婆婆揚起手打斷了他,只是徑直走向一個木櫃,回過頭:「你可想好了?」

他看看手裡的骨灰盒:「嗯……」

「那好,你過來我這邊。」

他走過去木木地站著。光婆婆從柜子里取出一個方方的包裹遞到他手上:「東西我弄好了,這些茶葉你收好。院子里早先幫你種好的茶樹你要好生照顧。現在,把你手上的盒子給我吧。」

他猶豫了一下,繼而鬆了手遞過去。

光婆婆嘆口氣打開盒子,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噗」的一聲吐了進去。盒中頓時空了,只剩下點點些許濃稠的汁液。

他心中一緊,顫顫巍巍出現在臉上的都是不舍。她就這麼沒了。就這麼沒了。

光婆婆把盒子還給他:「好了,都弄妥當了,你回去就可以看見她躺在床上。至於這盒子,就丟掉吧。我給你的這些茶葉,記得日日泡水,給她喝下去。一日都不可少,約莫著用完了我會去再給你送新的。」

他默默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我對自己過往的所有事情都不記得。他說我這是車禍後遺症,不記得很正常。可是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遭遇過任何一場車禍。

我醒來時就發現自己陷在一張軟軟的大床上,這屋子很新,周圍都是馨香的茶的味道。他在一旁幫我削著水果,見我睜開了眼睛,便驚喜地靠過來摸我的臉龐。

我跳起來:「你是誰?」

面對我的發問他怔了怔,但很快面色平和下來:「我是你的丈夫。你名叫心儀。」他好像早知我會什麼都不記得似的。

我的腰正懶懶地疼。好不容易撐著身體坐起來,他過來扶我,我卻本能地甩開了。

他的面容上交錯著些許尷尬和失望,我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於是又招手讓他過來:「你告訴我,這是哪兒?」

「家。」

「誰家?」

「你家。我家。我們的家。」

我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搖搖頭什麼都不明了。

他坐在床沿上摸著我的頭:「你出了車禍。昏迷了很久很久。剛醒。要養好身子,不急著去回憶。」

我抓住他的手:「什麼不急?怎麼叫不急?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

他緩緩地從抽屜里取出相冊,把上面的人兒一一指給我看。那些陌生的臉帶著微笑,太過熟稔的笑對我來說卻如同隔世夢境,我不知所措。

我一把打掉相冊:「我爸呢,我媽呢?你說這是他們,他們現在在哪兒?」

他的淚滑下來:「都在車禍里去世了。」

我不能夠相信,一股力道發上來將他推翻。

他爬起來,按住發怒的我,拚命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好好照顧你。」

我愣在那裡,無言以對,突如其來的未知人生讓我怎麼平靜。我還想繼續問下去,可是被他一劑安定針扎過來暈暈地昏了過去。

在此後長久的日子裡,他都對著無言的我默默做著一切事情,每天守在床邊等我醒來,扶我去洗漱幫我梳頭,給院子里的小樹澆水,做飯洗衣打掃衛生,飯後泡好茶水看我全部喝光,定時給我吃藥,擁我入睡。

一開始,我很排斥這種生活並且掙扎,漸漸地習慣了這樣的擁抱,因為那裡有一種久違的溫暖,彷彿上個世紀就熟悉一般。呼呼入睡的時候總會有輕輕的吻落在我的額角。

這樣的照顧漸漸出落成一種習慣。習慣在滋生之後就是依賴和眷慕。

我依舊是不言,但是開始黏著他跟他出門去,兩人淡淡無語地走在超市裡,挑揀著花花綠綠的東西,有時看到什麼東西,他會裝點在我的身上比比畫畫,傻呵呵地看著鏡子里的我笑。

我歡喜地隨他去買吃食,看見新出的立頓紅茶,拿起一罐丟進手推車子里,他的目光卻突然變得冷峻起來,一聲不吭地把紅茶從車子里揀出來放回去。

走兩步回過頭:「我們有茶,這些,不需要。」

我很訝異,氣哼哼地又拿過來丟進去,他伸手又要去取,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啊的一聲丟了手,我從車筐里取出紅茶,「吧」一聲丟在地上走掉了。

他狼狽地跟在後面追追趕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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