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夜 傀儡風箏

她像是一塊糖。真的可以甜到哀傷。

自幼喪父失母,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在福利院被人領養之後,來到新家,又被偷東西的保姆誣陷手腳不幹凈而被趕出家門。更重要的是她患有侏儒症。我想,這才是她被拋棄的真正原因。

接著,她被人販子拐賣,無良的人販發現她竟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侏儒女,憤怒之餘把她賣到馬戲團,從此當上了學徒和特殊演員。

她幾乎每天都要頂著光溜溜的雞蛋走鋼絲,如果雞蛋掉了下來,就沒有飯吃還要遭受毒打。

可是她很樂觀。幸得留在世上已是一種至高幸福。

他的魔術穿心劍指向她的時候,她知道這是一種宿命。是那種被圈起來圍在一顆糖心的宿命。甜甜膩膩。不甚悲哀。

她極愛他的手指。如此纖長唯美,沒有瑕疵。周末馬戲散場之後,兩人坐在空無一人的戲場,她拖起他的手:「這樣的手放風箏該多好。」

他笑笑,額角的凌亂碎發閃耀著悠悠金光,那是光遺失的痕迹。

「走。」

他們來到街邊,買了一個中國娃娃樣式的風箏。兩個圓圓的髮髻保持著平衡,晃晃悠悠地去觸碰雲端。

小小的她躲在他的背後拽著衣角:「你說風箏和傀儡娃娃是不是一樣的。」

他拽緊線的手鬆了松:「欸?」

她把臉埋在他的雙腿間:「它們都一樣,都是那麼不受控制,又那麼受控制。不受自己控制。受別人控制。」

他蹲下來捧起她的臉:「看你天天笑,我以為你很幸福。」一個吻輕輕點綴在她齊齊的劉海上,她擺了擺頭:「我就是很幸福。起碼這一秒。」

他把她抱到床上,她本該柔嫩的身體過早地覆蓋滿了傷疤和不均勻卻死硬的肌肉。粗壯的小腿上肌肉粗糲,像兩隻漸漸消不掉的小老鼠。

她甚至連一次月經都還沒來過。但是她是多麼多麼想要把自己獻給他,儘管她都不能算作一個完整的女人。

進入很難,他漲紅了臉,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兩個赤裸的人在別人激戰多個回合的旅館小床上笑了場。

她穿著他大大的襯衣蹲在床角,張開雙臂:「如果我能飛多好。」有你的牽絆。至少這算是我們相約相守的秘密。

時間如箭,兩人苦澀地搖搖頭,收拾收拾返回馬戲團受訓。

她發明了一個新的把戲。她去告訴團長,但是被趕了出來。她摸摸落寞的臉頰,心想著,我不能讓這種熾烈降溫。此後,她天天都去煩那個大肚子團長,漸漸地,團長怕了她,只好答應。只是說:「出了狀況,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她笑著跳到他的懷裡。眼睛調皮地眨了眨:「我終於可以飛了。」

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傀儡風箏。

多麼諷刺,他看著節目單苦笑。

節目一開場,她身上吊著團里早已年久失修的威亞,(對於很多高位動作,團里是鼓勵輕裝上陣的,越是沒有威亞就越是精彩。)胸前綁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蝴蝶結的正中央系著一根鐵線。長長的鐵線另一頭繞在他的手心。

她穿著定製的蝙蝠衫,從舞台上方一個高高的角落現身,威亞磨得她皮膚生疼,可是她依舊微笑如煙花般絢爛。她張著雙臂張開雙腳,像一個真正的風箏一樣擁抱空氣。

隨著他手中的線收放,吱嘎作響的威亞漸漸滑動,她便開始忽高忽低滿場飛轉,這一場真人風箏秀讓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嘆不已。

沒多久,威亞開始發出吱吱呀呀的崩裂聲響,轉眼間,吊在她腿上的威亞就斷掉了。她的雙臂艱苦地被撕扯著,胸口傳來陣陣疼痛。

他的手和嘴唇一樣開始發抖,瘋了一樣跑到後台和工作人員一起調配威亞的設置,希望能趕在時間前面把她安全放下來,可是不爭氣的機器也出了毛病,已經來不及了,那些細細的鋼絲擰著勁兒地往她的皮肉里鑽。

白色的蝙蝠衫蔓出一朵太鮮艷的紅麗大花,台下的觀眾驚恐尖呼。

終於,高距離的巨大拉力撕扯開她的臂膀,胸前的威亞從中間崩開。

她整個人在不斷地下掉,除了胳膊。所有的人目睹了這一幕。

在她的雙臂即將與身體分離的時候,威亞終於斷掉,算是一點冷冰冰的憐憫。她重重地掉在還沒鋪好的救生墊上。

他踉蹌著衝過來捧起鮮血淋漓的小小人兒,眼淚流進嘴角。

她睜開眼睛靈動又堅忍地眨了眨:「我真的飛走了。你要牽絆我。我只能是你的傀儡娃娃。」

據仇慕名自己說,他是欣賞這個如同傀儡一樣的女孩的。因為她明確地給了自己定位,在逆境里安之若素,卻又驀然突破,掙破生命的土壤,開出絢爛大花。

她很年輕。可是她又很蒼老。生如夏花的瞬息俯仰,已足夠稱做一輩子。

邱曖曖聽完摸摸自己的臉頰,細小溝壑是每一個女人潛在的恐慌。然而,她更怕的是還沒來得及嘆息,他對她的心已經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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