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夜 等我:第三話

韓冰最後停在了妻子前些日子出事死亡的那個路口。那裡業已有一些人在地上用粉筆畫圈,在圈圈裡燒冥紙,用以祭奠。

他也蹲下,撿起路邊別人用剩下的一小截粉筆。不偏不倚畫了個正圓。

然後一點一點把元寶冥紙散開來燃著丟進圓圈。灰黑色的灰燼開始騰起,伴隨熱氣一同撲傷了他的雙眼。他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夾雜著乾嘔的嗚咽聲從喉嚨中開始是一點點擠出來的,後來乾脆變成了號啕大哭。同時也在燒紙的其他路人雖然覺得這有點誇張,但是這個時間段來燒紙的大都是祭奠至親之人,哭成這個樣子也都可以理解。

直到所有的元寶冥紙都燒盡了,韓冰用雙手把臉捂起來。拭乾淚水緩緩站起來。

他走到旁邊燒紙的人身邊:「你好。我叫韓冰。你能大聲叫幾遍我的名字嗎?」

那個人顯然很驚恐。民間知道一些不良習俗的人都清楚,在七月半這天直呼別人的姓名是很避諱的。這樣會招致那些遊盪在人間的「好兄弟」來找這個被叫的人,嚴重的,甚至還可能會被帶走其三魂七魄。

「你不要命啦?!神經。」然後這個人就速速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路口,剩下他還站在原地。

韓冰明白讓這些人來叫自己的名字不太可能。恰好有幾個剛從遊戲廳里玩完晚歸家的孩子。他上前去攔下一個孩子,從口袋裡拿出剩下的所有錢塞到那個孩子的手裡,把剛才交代那個成人的話重新對這個孩子交代了一遍。

貪玩不歸家的孩子哪懂得這些道道。看見錢就意味著可以在遊戲廳多鏖戰幾個回合。於是便毫無顧忌地大喊了幾聲「韓冰!韓冰!韓冰!」然後撒丫子一溜煙跑回了遊戲廳。

這時候路上的人越來越少了,近乎沒人了。剛剛聽見孩子大叫韓冰姓名的人都紛紛離去,怕真的遇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這輩子乃至下輩子都會倒霉。

韓冰返回身去,站在那個圓圈旁邊。街燈昏暗,投下冷冷的光。

突然「啪」的一聲響,不遠處的那盞街燈不知為何爆裂了,碎玻璃落了一地。街道盛滿了陰翳。連影子在月光下都不甚明晰。

他張了張嘴,呼喚著妻子的名字:「艾瑤。艾瑤。艾瑤。」他像是在等待著一場召喚。

然而,那些終究都不過是些沒來由的俗話。很長時間過去了,世界依舊平靜,暗夜依舊如水,什麼都沒發生。那些快要被燒盡的紙漸漸成灰,卷在風裡,在燈光下成雪,混沌的雪。它們飄進韓冰的眼中,牽引出熾熱的淚水。

韓冰沉溺在一個人的絕望里。直到街道清冷得連一隻夜貓也無。

他的悲傷如水般漫延,肆意流淌。

作為一個棋痴的他以前從來也來不及為妻子做任何事情,如今也只能結束這場鬧劇。

他遲鈍地站起來,背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著那個粉筆畫的圓圈垂淚,嘴角蠕動:「等我。不管多少年。等我。」

剛走了幾步,拐角處突然轉出來一輛巨大的卡車,飛速掠過。

韓冰倒在地上。

這些天,他終於由衷地笑了。是欣慰的。

邱曖曖反覆咀嚼著這個故事,依舊不解:「那個韓冰為何要鄭重其事地去參加一個無聊的棋藝會?有什麼必要非得把情感隱藏得那麼深?」

仇慕名笑了,像在笑她罕有的無知:「你還不夠了解男人吧。男人女人終究是不同的,女人可以把愛情當做生命一樣,失去了愛就失去了天,可是男人不能,充其量只會把愛情和事業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且,再誇張再張揚的男人對待和某些人的感情,總會有其含蓄的一面,太過直白的愛,不夠厚重。」

「可是直接的愛才夠利落乾脆。不拖人,不熬人,合則來不合則去,再見亦是朋友,相忘於江湖。」邱曖曖性直豪爽,在和仇慕名相處的日子裡,她變得越來越正常。

這是愛。

一個人甘願為另外一個人發生一些在別人眼睛裡很顯著,但自己卻渾然不覺的變化,這就叫愛。

邱曖曖不大確定。但是仇慕名已然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邱曖曖推推他:「你笑什麼。快說。」

他只是搖頭:「沒什麼。睡吧。」

關燈的一剎那,邱曖曖看見了那種叫永恆的東西,存在自己的心底,正閃閃發光,她有了愛一個人一生的衝動,她為自己感到戰慄,她竟然還可以重新愛上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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