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夜 綉城:第二話

他坐在店裡門廳等著我。我進去換了一件金絲滾邊的旗袍,暗黑的底料在陽光的反射之下也算是很有味道。

他細心地為我敞開車門,並且把手小心地放在門的頂端,頓時我的心中一股暖流湧出來,激蕩全身。

他在車上放一張大提琴協奏曲。我翻閱放在旁邊的汽車雜誌,車裡冷氣適中,兩人間的沉默很有默契。

車子把我們載到一座孤立的舊樓前。下車的時候車門的縫隙處夾到我旗袍的下擺,刺啦一聲,裂了一個口子。我心裡一陣悸動。

這樣不好的兆頭。

他關心地問我有沒有事,我笑著搖搖頭,並不打算掃興,跟著走了進去。

他的屋子很大,卻沒有用人。門廳昏暗但是乾淨。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咚咚聲儼然形成一種突兀有序的節奏。

他一言不發地帶我來到一間屋子門前。突然停了下來,扭過頭對我笑了笑。那笑是暗漠的,我渾身發涼。

他伸出手捏捏我的手指:「你冷吧?等下,給你找件衣服披上。」

吱呀!門被推開了。

蒼白。映入眼帘的全是蒼白。

蒼白的牆壁。蒼白的用具。蒼白的床單。唯有牆上照片中一個美麗女人的微笑燦爛著整個房間。

突然,身後的門撲通一聲關上了。我並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邁著步子。

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渾身都裹在被單里的女人。

濃郁的惡臭混著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敏感。之所以看出來那上面是個女人,是因為被單下嬌小的身形和那頭濃密的長髮。我看不見人臉。她整個頭埋在一片蒼白中,突兀並寂寞。

這是一個賤人。他在我的身後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回過頭,他的面色陌生並微微發青,看得出來在發怒,脖子上的青筋爆裂。

我停在原地沒有作響。他從後面走過來蹲在床邊嘩地揭開被單。女人遍身要麼結痂要麼流膿,手腕和腳踝都有反覆的陳舊傷口,看來是斷了筋。她在床上微微動了動腰身以證明自己還活著。

他撫觸著女人的肩膀看著我:「你不是很嫉妒她嗎?」

我想了想,微微點點頭。淚水含在眼眶打轉,手心裡捏著涼汗一把。

嫉妒她的什麼?美麗?聰慧?還是……勾三搭四水性楊花的特質?

他咬牙切齒地站起來,從口袋裡抽出一把摺疊的瑞士軍刀在女人背後划了一刀。濃稠的汁液緩緩流出,女人嘶啞地發出一聲低吼。

他踱到我的身邊,從我的手裡拽過裝著褂裙的袋子,把衣服掏了出來:「為什麼我對她如此深情,甚至不惜一切為她尋覓天下無雙的褂裙,而她卻還是想要逃離?還有你!」

我猛地抬起頭。

「還有你。為什麼你要毫無保留地把這件褂裙給我?為什麼不問清楚明細?還是僅僅為了勾搭我這樣一個男人?賤人。你們都是賤人。」

我僵在原地眼淚奔流而下,渾身顫抖。他把手搭在我的肩頭環住我:「來。你不是很嫉妒她嗎?你不是對我有非分之想嗎?給你,拿著,朝她胸口一刀刺下去。這以後我就是你的了。」說完他把軍刀塞進我握緊的拳頭裡。

我整個人瞬時癱軟在地,彷彿逼近懸崖沒有跳下去之外的選擇。軍刀從我的手裡滑出來又被他塞進去。他發了瘋似的把我拖到床邊,把遍體鱗傷的女人扳過來呈現在我的面前。女人的眼睛半睜半閉,看不見希望,亦沒有絕望。

片刻,我收起眼淚。緩緩爬起來,屏息凝神。

顫抖著抬起右手,對準位置,閉上眼睛,一點點深入。我能感受的蓬勃的血液刺激在皮膚上的感覺。那女人沒有絲毫掙扎,只是慢慢閉上了眼睛。咸潤的淚水浸入傷口,再也沒有疼痛。

他把渾身癱軟的我扶住,在耳邊輕輕私語:「這裡,以後是你的城。」

門吱呀作響,推開來,他手持一件褂裙:「來,給你的,也是我們的,穿上試試,轉個圈。」我側了側身子並不怎麼能動彈,白色的被單半遮著身體,膿液滲出,漫出一片黃。

邱曖曖感慨:「人生有那麼多吸引。哎。」

「所以人甘願為之赴湯蹈火,一次又一次陷入陷阱。前面的路總是不明方向。之所以人們還願意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原因,不外乎是相信前方總有契機。總有誘惑。總有幸福。這些,都是吸引。」仇慕名一針見血。

邱曖曖愈發覺得這個男人了不起。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直直地投入人的心坎,硬生生留下一個淺淡但消除不掉的痕迹。

「那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吸引著你一直往前走的呢?」邱曖曖發問,她對他感興趣,已不單單是當初的那種好奇和好感。現在是一種由內而發的了解,只有了解得足夠清楚,才可以愛得恰當。

「有啊,那不就是你嘛。」仇慕名的話聽起來有些戲謔,所以邱曖曖不知道該怎麼來解釋心中的感受,她寧願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是的。仇慕名說的是真的。只是,不是邱曖曖所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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