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夜 玫瑰刺

嗅得芬芳,未明其心。

他每次都會把我緊緊抱在懷裡,鼻子貼著我的脖後嗅個沒完沒了,像是要榨乾我身上每一滴腴麗。

我的耳後長期以來都是一片暖烘烘的感覺,癢酥酥的,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布滿手臂。我輕輕推開他想去親吻他的唇,他卻有意逃避般繞開了。

我不曉得他這是什麼毛病。

他坐在離我兩步遠的獨立沙發上說著:「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氣味。那些味道是不一樣的。」

這話在我聽來好像是個笑話,我笑笑:「我怎麼會不知道,不這樣狗又怎麼會識彆氣味呢。」

想到這裡我忍俊不禁,他異樣的眼光彪過來,彷彿受了傷害一般。

我也覺得自己有把他和狗相比的嫌疑,自知無趣,於是嬌嗔地攀附上他的脖子:「好啦好啦,讓你聞個夠。」

他皺成一團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笑容。面容層層舒展開來,像緩緩推開的水波,一圈一圈,把我繞了進去,像是一座無名的城池,承載了我全部的愛戀,我甘願為之守城陣亡。

他說過我很甜。那種悠悠散散飄出來的體香,有一股子讓人膩口的玫瑰餅的味道,像是剛從油鍋里撈將出來,還沒有晾乾油水,蓬勃的香氣四溢,讓他忍不住想要大大地咬上一口。

我聽了這話驚恐地退後幾步,他卻只是哈哈哈大笑把我拉回去,嘴裡叨叨著只當玩笑罷了。

他的眼神里總是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模糊。像是有欲言又止不能盡興的遺憾摻雜其中。夜裡華燈初上的時候,他喜歡把我撲倒,一邊嗅著我的氣味一邊做愛。完事之後兀自坐在書桌前面喝酒。

我總是抽煙,透過煙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在看我,我感應得到。

「你在看什麼。」

「沒有。」

「你看了。你睥睨。你閃躲。」

「沒有。只靠嗅覺我足以了解你。」他自信又決絕。

「不。你看了。」我的身上有火辣辣的痛楚。

他沉默。不消一會兒又倒了一杯酒,紅酒激蕩在高腳杯里,色澤光潤,流淌恣意,像一片小小的海洋,像極他本應該寬大包容的胸懷。

他開口:「你的香氣總是若有若無,像是在刻意遮掩著什麼。」

我尷尬了。一時間無言以對,糾結了半天只好敷衍道:「不過是香水噴在身上久了,有些褪味了吧。」

他搖搖頭:「我指的是你的體香,那是任何香料都替代不了的,獨一無二的味道,它遊離在人的皮層下,頭髮間,甚至舉手投足時都會不小心泄露清逸。正常人的氣味應該是均勻得當的,頂多是在某些情況下會變得濃烈或者淡薄些,你的不同。你的味道總是若有若無。一瞬間我捕捉到了。另一瞬間卻又猝然失去。讓人遺憾。」

我笑了:「這有什麼關係嗎?」

當一片沉默壓蓋過過往的沉默的時候,那麼就是一片死寂,沉重逼仄。他的表情有些許嘩然的成分,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失望,他只是盯著酒杯,一點一點的,想看清楚透過酒杯的我那變了形的臉。

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

我被那眼神燙傷了,傷到骨子裡。傷到心口。他對氣味的著迷儼然突破了對我的愛慕。

我陳黯良久,繼而搖搖頭,把手緩緩送到胸口,一點點按壓用力,直到隱蔽的根根利刺可以將胸懷反刺破裂為止,我頂著胸口的血印對著他,最後笑得婉妙凄絕。不留丁點遺憾在人間。

剎那整個房間充斥著濃郁俗氣的玫瑰香,從沒有過如此的釋放,帶來悲壯和暗地裡不該有的歡愉。也沒人可以再歡愉。

我躺在地上,花梗處有些發烏,我在泣血,紅黑艷麗的花瓣開始萎敗。

他雙眼霎時沖紅,緩緩蹲下來捧起我:「我只當你不是人類,斷料不到你竟是一朵剎那之芳的玫瑰。只怪我類生物色盲,看不到黑白外的色彩。孽緣。」

說罷他抖抖身子,舔了舔我,搖著尾巴叼起我出去了。

「夾雜了太多好奇心的愛不能稱之為愛,真的愛一個人就應當好好想清楚,你是不是將會毫無條件地接受有關他(她)的一切,縱使那一切不必言明。」仇慕名的這句話像是專門針對邱曖曖的,針對她那時不時竄出來的好奇心。

邱曖曖覺得受到侮辱。暗暗罵他才是一隻狗。

他們漸漸有了小情人一般的心態。還是只有邱曖曖一個人有?某一個時刻,她曾經那麼渴望他和她深情地鬥嘴。就像一對庸碌的夫婦,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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