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夜 青春之路

她醒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看到,因為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黑暗。

這裡像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她被深深吸附在這裡,無以計數的恐懼與不安像是黑壓壓的蝗蟲一樣密密匝匝地壓在心頭。啜泣少許之後,她發現這裡根本見不到天日,很久也無人過問,於是伸手去摸,空間最多也就一間幾平米的衛生間大小。

她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回想剛剛都發生了什麼……

她記得,自己身體不適去了醫院做檢查,結果發現懷孕,已經是第十四周,她才知道自己晚了,這樣的情況下做人工流產略微晚了一些,風險會很大。

可是留著這個孩子有什麼用呢?自己無名無分,孩子戶口落向何方?沒有父親,家庭環境是這麼畸形……她,只是一個無恥的第三者。

她咬緊嘴唇發狠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簽下墮胎的協議書,可是懷裡一股母性突然亂竄,淚水瞬間爬滿雙頰,她雙手捂住肚子不斷顫抖。

她愛那個男人。那麼愛。她多麼希望腹中的這個小小孩童能夠越長越像他。這樣縱使不能和愛人白頭,那麼在她白頭之時還可以看見一個類似他模樣的男子在她膝下端茶倒水,她還可以愛撫他的頭,細數那些在暗處不見光明卻足夠銘記一生的辛苦和快樂。

她擦乾了淚水掏出手機,把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刪除,打算一回去就搬地方,重操寫字的舊業,在家寫文、撰稿、安胎,她要帶這個孩子去南方生活,或許去麗江開一間書吧,親手教他寫出第一個字。

出了醫院陽光甚是強烈刺眼,她早晨沒有吃飯,腿一軟就暈了過去。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個比心裡陰暗角落還要晦暗不知多少倍的地方關著。

她很理智,並沒有叫喊。也沒有用拳頭去捶打。她要保存氣力。她還要保護雙手打字賺錢吃飯。

她沿著一處牆角開始細細摸索,她希望能讓她找到門之所在,希望用細軟的手指觸到什麼縫隙。她來回摸了兩圈,基本上確定了有一面牆的正中間是一道上下合著的鐵閘門。究竟是什麼人,要把她關在這樣的地方,在陽光下救了中暑的她,卻為什麼又要禁錮她。

忽然隨著嘩啦一聲的巨響,一道強光霸道地射進來,她的眼睛酸疼得直流眼淚,根本張不開,過來兩人她還沒看清他們的面目就被綁了出去,她在迷藥的熏繞下陷入沉睡。

迷迷糊糊潛意識中醒來。可是她睜不開眼睛,眼睛只能漏很小的一條細縫,眼淚潺潺而出,順著太陽穴的位置滲進髮絲。

她感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一切的一切都很乾凈。頭頂錚亮炫目。身邊只有兩個人身著白衣白帽戴著白色口罩。

她恐慌、她懼怕、她在想:我並沒有同意簽字做手術啊!拚命掙動半天卻不能移動半毫,身上被打了局部癱瘓麻藥。有心無力。

含糊之間兩個聲音飄入耳蝸。

「這回的這個幾個月了?」

「十四周。」

「黃金時間啊。」

「嗯。」

「對了,為什麼我們不和別家一樣直接低價收購廢棄的胎兒提取人胎素?這樣做費時費力風險還大。」

「從活體上直接取下來的胎盤比較新鮮,再生因子活躍,價錢高。」

「哦,那麼那個……」

「少廢話,幹活。」

她沒有觸感。身體里進入各種冰涼的器皿。攪動,翻找,分離,她的眼淚更加洶湧,兩鬢的發梢已然濕透。她感到了一種魂不附體的錯覺。一股暖流從心腹流走,匆匆逝去的還有一顆幼小心臟里新鮮的跳動。

她看見了他們手上的鮮血。那是屬於她和孩子的。那麼鮮紅那麼跳脫。沒有風塵氣的艷俗。染紅了她心裡的那面旗幟。

她想,她應該絕望。她只能絕望。

「好了,處理掉她。」

胸中一股熱流而出。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直插心臟。

她知道她要走了。幸運的是她能跟孩子一起走。至少還不算太寥落。

兩個月後,妻子陪同他一起來海南談生意。一單小生意而已,主要的目的是遊玩。

妻子是向來不會陪自己來談生意的,此行她主要是為了一個目的。海南這裡有她夢寐以求,外國也多金難求的真胎提煉出來的人胎素。不同於那些普通死胎身上提煉出來的「劣質品」。有奇效。妻這些年來花了那麼多精力財力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葆青春鎖住夫婿。她深知女人的青春是一把好鎖。

他隨妻站在晦暗的房間里,不露臉只露雙眼的白衣人把東西拿過來。他在支票上籤了六位數字就匆匆出去了。

他實在受不了,受不了這裡的腐敗氣息。他像是一個剛從屍堆爬出來的人,和蚊蟲一起爭搶新鮮的空氣。

妻開始服用這瓶人胎素。

他漸漸不敢回家。可是又想回家。

妻子,越來越像一個人。他想愛卻很久都找不到了的人。

她身上那股氣味。淡淡的乳香,人油的體香。

全都一模一樣。

「親愛的,如果我和孩子依附青春的名義接近你,你是不是會更愛我一點,或者是,愛上我。這條路能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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