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沙丘之謀小人為伍 劍拔弩張密室攤牌

趙高想要達到目的就得要拉上李斯才行,這就是小人為伍的歷史典範。一向以正統君子自居的李斯,他跟趙高同流合污……剩下一個勉強扶上寶座的胡亥,在他娘儷妃的軟硬逼迫下走上不歸之路……於是一個矯詔、暗殺密謀出現了。儷妃自以為得逞,卻不知趙高另有一股力量一直隱藏著……

短短數言,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始皇身子向後一仰,倒把蘭園壓個趔趄。蘭園情知不妙,尖叫一聲:「皇上……」李斯大喊:「快宣太醫……」宮裡頓時亂作一團。宮人、宮女們無所適從,嚇呆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惶恐不安,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蘭園一個人靜靜地守候在始皇身旁,跪地為始皇祈福,實際上她完全可以斷定始皇已經駕崩了。聽蒙母講,人死之後,靈魂在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離開,所以家人要趕緊為他上路祈禱,祈求前來帶他上路的神靈善待他,誦弦樂仙樂為他送行。皇上又不同於一般百姓,是天之驕子,是大行,更要儀式隆重。蘭園現在想到的就是這些,至於宮裡亂成什麼樣子,她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只有默默為皇上祈禱。有人狂躁地大喝道:「都給我跪下,不許出聲,否則格殺勿論!」這是趙高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發出的最大吼聲,所有人都懷疑這聲音是否出自趙高之口……屋子裡的氣氛立刻像凝固住了靜得出奇。

突然,宮門外哭哭啼啼衝進兩個人,正是胡亥和金針公主。後面緊跟著是太醫,但卻是被夾持進來的。「皇上……」太醫眼見神情極為恐懼,戰戰兢兢地走近始皇,要不是有兩個侍衛夾持,這名太醫一定會從這裡逃走的。他心神不定地按常規給始皇號脈、聽腹腔,雙手抖得抓不住始皇的衣服。突然太醫跪地直磕頭:「丞相,皇上,已經……駕崩……」聲音就像掉落水中的石粒,越到最後越沒了聲氣,只是簡單的嘟囔。

李斯不由地大喊出聲:「皇上……」屋裡響起一片哭號聲。趙高也跪著,但趙高並沒有跟著哭,他沒有眼淚,只有仇恨。趙高稍運一下氣,向身後揮動手臂,立刻衝進十多個扈從。只聽見常青光下命令道:「不許任何人再哭泣,違令者斬!」

屋裡再次噤聲,肯定會有人想不通,皇帝死了怎麼哭鼻子還有罪了?金針公主可不吃他這一套,質問道:「你是誰?膽敢下這樣的禁令……」撲過去就要打常青光。這個流氓成性的傢伙嬉皮笑臉地抓住金針的巧手:「公主,你乾脆嫁給咱家算了……」朝左右睃視一下,突然再次緊繃著臉子喊:「這裡除了丞相、公子,其他人一律實行關押,包括公主你——沒有咱家命令不得走出屋子半步。」

「啊……父皇,您就不管這些壞蛋了嗎?」金針掙脫不下,由著那些虎狼一樣的黑衣扈從帶下去。「走,快走……」宮內下人、太醫、宮娥二十多個被押解到別處關押,唯獨把一個人給忘記了……

李斯哭得老淚縱橫,合著胡亥的傻喊,這一老一少一嫩一蒼組成的合奏曲,就像是給始皇帝大行在誦經。趙高沒有悲哀,只有仇恨。他鄭重地也是最後一次給始皇磕了三個響頭,鉚著一股勁兒從地上爬起來,把手裡的詔書彈了彈,腰杆子挺了幾次,挺到再也挺不過為止,人一下子就高出許多。

若是有人留意的話,一定會發現,原來趙高其實並不矮,臉上也不全是奴才相,傲慢地藐視一切的神情溢於言表。他再次從背後看著李斯跪地的脊背,看著胡亥憨直傻氣的胖公子樣,心裡顯出一絲鄙夷。什麼東西,丞相不能讓你李斯家承包了!我要讓你把過去所有鄙視我、侮辱我的一切屈辱統統還給你,老不死的東西。你,胡亥,你這個傻帽,你以為皇上真的就是你的?別開玩笑了,我趙高就是真的忠心耿耿也不會輔佐你當皇帝的,你配嗎?

站在這兩個人身後的趙高按照思路把一切套路再次捋了一遍,這才語氣傲慢地說:「二位不要哭了,該是我們三人控制時局的時候了。」李斯像不認識趙高一般,把他重新打量一番,怎麼聽,這語氣都極為不像。李斯不解地問:「趙大人何出此言?」趙高所說的三個人是把胡亥也抬舉進來,而李斯所認定的三個人是不會有趙高的,卻應該有一個蒙毅……儘管這個年輕人跟自己不一心,但非常有才幹,也對始皇忠心耿耿。可惜此時他不在,要是在,他趙高也就不會這樣猖獗了。

趙高眼角朝上翹了一下,一向奴顏卑乞的容顏此刻揚眉吐氣,揚起高傲的頭顱。但無論如何,他趙高畢竟跟常人是有差別的,那就是豺狼本性、小人得志的神態。趙高語氣桀驁,輕慢地對李斯道:「難道不是嗎?你我同樣是朝廷大臣,在這關係到秦國命運的時刻,難道還會有人退縮嗎?」李斯驚訝地發現,趙高不僅語氣變了,派頭也變了,他剛想說你也配稱大臣,但轉眼他發現自己此刻正在一步步陷入狼窩……那個什麼常將軍怎麼過去從來沒見過?剛才驅趕皇上身邊的人竟然如同驅使牲口?竟然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裡……李斯感到了一種潛在的威脅向自己逼近,他不得不考慮要收斂自己的氣勢,此時的趙高已經不是半個時辰前的趙高了。想到這,李斯委婉地說道:「趙大人說的也是……蒙毅也不在,咱們兩個也夠扛的了。」

趙高一聲冷笑:「丞相大人果真聰明絕頂,真是響鑼不用重鎚,蒙毅要拜山那就讓他拜去吧!但大人您先候著,我先跟胡亥公子談談……公子跟我來。」趙高已不再搭理李斯,帶著悲哀而懵懂的胡亥朝側室走去。李斯已經能夠意識到要發生點什麼事了,只是目前始皇已經駕崩一會兒了,而其他大臣卻絲毫不知。這麼大的事情,他趙高豈能一手遮天?不行,我得出去……李斯想得其實太簡單了,不就是讓眾大臣都知道,來寢宮哭靈么!不料李斯剛到門口,就被幾個凶神惡煞般的黑衣扈從攔住了:「丞相,請留步。」李斯明白,對他,人家這算是客氣的了。要是擱旁人,已經人頭落地,他不得不乖乖回到原位跪在始皇帝靈前。

胡亥跟隨趙高走進側室,儷妃迫不及待地迎上:「兒呀……」

「娘……」胡亥已經泣不成聲,跪倒在儷妃面前。「娘,父皇他,他死了……嗚——」儷妃流下一串淚,摟著胡亥的頭安慰道:「好兒子,娘在這個世界上最惦記的人就是你……不要哀痛了。以後說話要學會用雅,你父皇怎麼能隨便論死,應該說駕崩。」胡亥哭一陣歇一陣,靜靜地聽母親說話。直到此刻,胡亥都沒有意識到,一個歷史的重擔即將要落在他的肩頭,他對此沒有思想準備,整個大秦帝國也毫無準備。

「跟你說不要哀痛了,此時此刻,還有比哀痛你父皇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就聽趙大人的話,他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儷妃說完,焦慮地看著趙高。胡亥也不由自主地看著這個揚眉吐氣的趙高,哀痛中微微驚異地詢問道:「趙大人,我想去看望父皇……」趙高沒好氣地說:「得了吧你,眼看咱們大家腦袋不保,你還長不大……」他開門見山地擺出實質性問題:「公子,皇上駕崩,沒有詔書封諸王子,但卻賜給長子扶蘇詔書,令其主持秦國大政。扶蘇到達即立為皇帝,而少公子你哪裡有人家那樣的功勞,這該怎麼辦?」胡亥悲戚地說:「這我知道,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皇捐命,不分諸子,這是父皇為國家安定所採取的高明之舉。」趙高藐視地心說:真是個傻蛋……不過也夠深明大義的。

儷妃緊握兒子的手,心裡更加著急,但還是耐心而親切地說:「兒子,娘和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你手裡,你怎麼還不開竅?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定要聽趙大人的話!」胡亥懵懂地點點頭。趙高進一步開導他:「此時此刻天下之權、大家的生死存亡,就都寄托在殿下、高和丞相三人身上,希望殿下有所行動了。」

胡亥仍然一副不開竅的神情,喃喃地說道:「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沒有能力、缺乏才幹卻要奪嫡爭功,是不能也;此三者倒行逆施,毫無德行,天下不服,到時候,自己身家性命難保,國家動亂不堪,血光之災降也!」趙高不甘心,又道:「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鄉曲各有直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患無窮;狐疑猶豫,後悔不迭。如若果斷而敢行,定能成功,願殿下隨之!」

胡亥喟然長嘆:「此時,父皇大行尚未向全國發喪,而喪禮更是不知如何了卻,此時計議承襲大位似為時尚早,讓別人怎麼想。更何況丞相這一關又怎麼過去呢?」趙高見胡亥已經動心,心中大喜,由此加緊「攻勢」,傻蛋,不信你對皇位不動心!於是,趙高勸慰道:「時間緊迫,再不能猶豫了!當然,不與丞相進行合作,事情肯定不會成功,臣趙高不才,願為殿下和丞相牽線搭橋,促成此事。」趙高說完也不管胡亥答不答應,抬腳就走。

此時,後面追出儷妃問:「趙大人,此時此刻,本宮可不可以出面?」趙高心說你也太急了點,嘴裡卻說:「娘娘,以老臣之見,您還是等奴才說服了丞相,那才算大局敲定。您不就成我們的實際主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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