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第三章

半夜一點。禮堂里響起學生們管樂隊的演奏。東加的葬禮必有管樂隊,將遺體從教會運到墓地時,管樂隊還會遊行。

前校長的遺體此刻在教堂里。學校和教堂雖然有點距離,但據說為了不讓故人感到寂寞,演奏會持續一整晚。要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定會誤以為在辦什麼慶典活動吧。演奏的曲目都活潑有朝氣,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甲子園球場。

可是,我不能只顧聽。

我一換上T恤和棉褲,就跳上腳踏車,趕到尚美姐家。尚美姐平常要當外國觀光客的導遊、寫旅遊書,同時還為了實現開民宿的夢想,天天都要四處奔走。

直到半年前,我和尚美姐都還只是點頭之交,我年紀又小了她一輪,現在她卻待我如好友,契機是尚美姐托我幫忙淮備親戚結婚典禮的餐點。

她是因為我是家政隊員才找我的,但我們倆在捏幾百個飯糰的過程中聊起了自己的身世,發現我們有一大共通點,從此我們就一起吃飯、一起出門了。

我到了尚美姐家。一敲門,她立刻應門。

「不好意思,大半夜的。」

「沒關係、沒關係。等民宿弄好之後就會是家常便飯了。」

尚美姐這麼說,要我坐上廂型車的前座,便發動車子。我們要去機場。

日本沒有直飛東加的班機,必須從斐濟、紐西蘭或夏威夷轉機。其中一班是深夜二點五十分抵達的班機。雖然我覺得何必搭這個時間抵達的班機,可是若是利用短短几天假期來訪,這班飛機最有效率,其他隊員的親友從日本的時候,也常搭這班飛機。

這個時間要去接機是很麻煩,可是實在很難對一個頭一次到東加的人說,「你就搭自己四十分鐘的計程車到市內來吧。」尤其是夜裡,機場和周邊一片漆黑,一點也不像一國大門。

若是白天抵達的班機,我就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去接機了。這個國家的治安比日本還好,就算坐到了魁梧威武的東加大叔或大哥開的計程車,也不必擔心。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工作?是誰的孩子?結婚了沒?愉快地回答這幾個必問的問題,機場就到了。可是,半夜我還是會擔心。

要請哪個男性隊員跟我一起去嗎?後來我決定找尚美姐幫忙。

我雖然希望尚美姐的夢想早日賞現,但一考慮到每周有一晚必須上接送深夜的班機,就覺得好辛苦。可是,開民宿是尚美姐和死去的丈夫的約定,所以她大概不以為苦吧?

我這個想要打破與死者的約定的人實在不明白。

我已經把我們要去接的這個人的事告訴過尚美姐了。

我和宗一是在大學的網球社認識的。

是那種很常見的,名校的男生和附近女大生組成的輕鬆愉快的社團,用在聚餐的心思還比網球多。進大學之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佐紀找我一起參加,在那之前我的人生明明與網球八竿子不著,但我隻身從鄉下來求學,只覺得女大生人概就是這樣吧,所以沒多想就參加了。

但是,一旦開始,就覺得網球挺不錯的,社團的大家也親切隨和,全都是好人,所以不知不覺問,我竟成了出席率最高的新生。

那是六月,社關活動頭一次下雨的時候。

佐紀有課,我自己先到社辦,結果發現我是第一個到的。想做些什麼打發時間,環顧室內,在亂七八糟堆滿柬西不知道是書架還是置物櫃的地方,看到了魔術方塊。

小學時魔術方塊很流行,可是家裡不肯買給我,魔術方塊便成了我心中的夢幻玩具。 雖然向朋友借過好幾次,但每次在我拼好一面之前,就會被等得不耐煩的朋友搶過去說「要這樣轉啦」,所以我從來沒有靠自己拼起來過。

也許這是我實現多年夢想的機會。我這麼想,便專心致志地不斷把魔術方塊卡啦卡啦轉來轉去,連雨打在鐵皮屋頂的聲音都充耳不聞。我喜歡藍色,何乍看之下紅色好像最容易拼出來,所以我拚命拼紅色格了。可是,最後一格怎麼樣都拼不起來。正當我心想乾脆把貼紙撕下來好了,把魔術方塊用力握得指尖都變色時,有人一把拿走了魔術方塊。

是大我一屆的學長,柏木宗一。

他轉了三次,把拼成一面的紅色給我看,然後再度卡啦卡啦轉動,不到一分鐘,就把六面拼齊,把魔術方塊遞給我。我由衷佩服?拍著手說了好幾次「好厲害」。應該也說了「天才」。

一旦打開「好厲害」的開關,其他厲害的地方也就跟著顯眼起來,他的網球在社剛視是數一數二的,在酒席上談日本經濟,也會用上好多我不太懂的詞語,說一些儼然非常聰明的高論。

就這樣尋找著他的「好厲害」時,他約我去看電影、聽外國歌手的演唱會,有社團活動的日子我開始在他的公寓過夜。

一開始,感覺是有六成「我真的配得上他嗎」的不安,以及四成被「好厲害」的人喜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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